婚姻除了純粹的兩人感情之外，也承受著複雜的社會壓力，一向是許多小說家琢磨的題材。近年來中國出現一種特殊現象──夫妻雙方可能因為買房優惠、小孩入學優勢等，先策略性離婚，並在目 的達到後辦理復婚──如今，一幕又一幕的「中國式離婚」同時在小說與現實中上演。
中國知名演員王寶強妻子與經紀人外遇離婚案爆發以來，幾乎成為中國最大新聞。這類名人外遇離婚的八卦新聞，在媒體發達的今日，每隔一段時間便吸引閱聽人眼球一次。
一般城市居民的狀況又如何？依2015年的統計，中國大城市的離婚率10年來持續上漲，幾乎與中國經濟成長同步，北京每天有150對夫婦離婚，上海一年也有5萬多對。
婚姻，是男女雙方合意的契約，離婚，則是契約裡的情勢生變。除了個性不合等因素之外，更值得注意的是離婚原因加入了社會因素，這也成為小說家的題材，一幕又一幕的中國式離婚同時在小說與現實中上演。
城市外遇題材的起點
現代城市生活的外遇題材，新寫實主義小說家池莉1998年的作品《來來往往》是個起點。所謂的新寫實主義，聚焦於社會變遷下的城市小市民生活。小說的背景設定在1970年代，工廠年輕幹部康偉業和軍區高幹子女段莉娜相識進而結婚。他們的婚姻平平穩穩，育有一個女兒。軍區高幹子女出身的段莉娜自視甚高，康偉業在單位中升遷不順，在段莉娜的壓力下索性下海經商（大陸開放初期，因不滿現狀而從工轉商者稱下海）。
康偉業在商場上飛黃騰達，也在此過程與精明幹練的林珠發生外遇，準備離婚；然而，排山倒海而來的親友勸說，康偉業只能止步，林珠人去樓空。日後，康偉業再有外遇，然而，他也始終無法掙脫婚姻的牢籠。康偉業從單位到下海、段莉娜恃父輩資源、林珠憑藉自己能力造就一番事業的角色設定，都是社會變遷下的縮影，雖然在親族的傳統壓力下未能離婚，但小說中社會變化的激流，已預視了新的價值觀對既有婚姻關係的衝擊。
顧得小的失了老的《中國式離婚》
六年之後，暢銷作家王海鴿的作品《中國式離婚》更引人關注。擔任小學老師的女主角林小楓，她在公立醫院擔任醫師的丈夫宋建平是個安於平淡的好人，平日在醫院動手術就連紅包都不收；然而，小孩的上學問題卻刺激了林小楓要求丈夫改變的決心。
想要上重點小學，得交上六千元的贊助費，這是林小楓和丈夫兩人一個月薪水的總和。她清楚地意識到小孩未來各式各樣的教育費用所費不貲，必須設法提高家庭收入，否則小孩的教育就輸在父母的經濟能力。在林小楓的穿針引線之下，宋建平來到薪資較高的外資醫院工作。這樣的轉變卻也為婚姻的破裂埋下伏筆：在林小楓苦心付出之下，宋建平事業蒸蒸日上，但林小楓卻因全力付出，無暇顧及本職工作，最終下崗；兩人的婚姻關係因社會地位的反差瀕臨破裂，最終走上離婚之途。
大城市居民背著三座大山
《中國式離婚》之所以引起廣大迴響，在於深入大城市普通居民的心聲。千禧年前後開始，中國出現「新三座大山」的說法，「三座大山」原是毛澤東說帝國主義、封建主義與官僚資本主義壓在中國人民身上，因而中國人為了尊嚴
必須起身革命。現代版的三座大山則是上不起學、買不起房以及看不起病，新三座大山歷經十多年後依舊根深蒂固。上不起學是指進重點小學要贊助費、非城市戶籍還需額外再繳借讀費，再加上嚴苛競爭下的各種補習費，小孩教育確實是個無底洞。
看不起病則是醫療市場化之後，一般民眾看病成本大增，此外，醫病關係惡化也挑動社會的敏感神經。買房問題也頗為複雜，對很多年輕人來說，大城市房價高不可攀，為此，上海、天津等大城市搬出「限購令」，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許多民眾辦理假離婚購房（透過假離婚策略，可以單身身分購買第二套房，或減少購買第二套房的頭期款百分比），一時之間，相關單位排滿辦理離婚的人。
三座大山裡，在大城市工作卻沒有戶口者壓力尤大。他們的子女若要於所在城市就讀學校，有著繁複的手續，以北京為例，要備齊「在京暫住證」等五種證件，此外，還需附上電費、瓦斯費等約廿八種單據證明確實居住北京。
今年發生這樣的案例：一位事業有成的商人，與妻子都沒有北京戶口，要讓小孩進小學，諸多條件之一，是須滿足夫妻雙方暫住證有效期半年以上的規定。然而，商人的妻子因補辦暫住證有效期尚未達半年──唯一之計，就是夫妻離婚，小孩歸父親以滿足就讀條件。
中國式離婚，映照的恰是社會制度的缺失、加上大眾的功利算計。
作者介紹｜李政亮
旅居中國11年，曾任天津南開大學傳播系副教授。千禧年初旅中國，正值社會轉型年代，見證經濟、市場、藝術、思潮的竄動與交替。以此背景寫下的中國社會觀察文章，散見各報章媒體，並集結成專書，至今共著有《走進都會中國：一個台灣人登陸十年的文化觀察》、《拆哪，我在這樣的中國》等著作，並獲第36屆金鼎獎非文學獎社會科學類獎、《亞洲週刊》2012年十大好書等獎項，為台灣當代中國文化觀察名家。
文/李政亮；圖/視覺中國
本圖、文經授權轉載自or旅讀中國（原標題：小說內外的中國式離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