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二二八平反30年還走不完?一生傾聽受難家屬心聲 精神科醫師一句話道破台灣社會最大弊病

2019-02-19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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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發動平反二二八的陳水興醫師等人認為,二二八並未真正結束,圖為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5日舉行二二八事件失蹤受難者追思紀念會。(顏麟宇攝)

當年發動平反二二八的陳水興醫師等人認為,二二八並未真正結束,圖為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5日舉行二二八事件失蹤受難者追思紀念會。(顏麟宇攝)

每當轉型正義議題登上新聞版面,總有部份輿論質疑「為何現在還在吵二二八」,而17日下午,從30多年前戒嚴時期便開始打破禁忌、開啟台灣第一場二二八紀念活動、被鄭南榕胞弟鄭清華尊稱為「三賢者」的精神科醫師陳永興、律師李勝雄、牧師林宗正現身二二八國家紀念館演講,在這群一做30年的民主運動者看來,二二八平反當然還無法結束,更不表示轉型正義工程夠了,至於為何如此,在陳永興看來或許問題正出在台灣人面對歷史的心態──「台灣社會和稀泥、不追求是非正義、得過且過而且很鄉愿,『過去就好啦』、『和諧啦』,這些都是縱容其他人妨害對轉型正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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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台灣發生二二八血腥鎮壓事件,其後戒嚴開始,在白色恐怖陰影下台灣人長達40年無法公開談論二二八,直到1987年外省籍二代黨外人士、《自由時代》雜誌創辦人鄭南榕拜會時任台灣人權促進會會長陳永興,才串聯李勝雄、林宗正等發起首波21場公開紀念活動,受難家屬往後也才敢把傷口說出口。

二二八過後40年 家屬才敢談傷口

隨後30年過去,立院2017年通過《促進轉型正義條例》、促轉會也於2018年5月正式掛牌上路,只是在轉型正義之中的二二八議題開第一槍之陳永興等人看來,民間社會與政府都還做得不夠;演講中,陳永興等人除了回顧1987秘辛以外,談更多的是對轉型正義、台灣民主的憂慮,這條他們走了30年的路,還待台灣社會接棒。

對於二二八受難者而言,傷痛沒那麼容易過去。律師李勝雄說,其實家屬每一次出來談都可能是二度傷害,例如二二八受難者牧師之一蕭朝金屍體被發現時全身刀傷、耳鼻下體都被割掉,也有受難者的女兒在學校被說是「惡毒的下一代」受盡歧視,而最痛的還是:「家裡人無緣無故給人抓去,屍體有的不見,有的看到屍體滿身傷痕,這你做他家屬情何以堪?」

李勝雄說,有些受害者會覺得仇恨像一把刀插在心口上,想一次插一次,所以有人會對母親說:「你這刀該拔出來,你該赦免他們,雖然他不一定有悔改。」只是陳永興也說:「我不是受難者的家屬,我沒資格替他們說要寬恕和平。」

20190217-真人圖書館「那年我們選擇的這條路:1987二二八公義和平運動」,律師李勝雄。(甘岱民攝)
20190217-真人圖書館「那年我們選擇的這條路:1987二二八公義和平運動」,律師李勝雄。(甘岱民攝)

用國家預算賠償 受害家屬認「文不對題」

陳永興坦言,有的家屬到現在都還無法放下,「這把刀到現在都還沒辦法拔出來」,例如用國家預算進行賠償,家屬覺得「文不對題」:「他們覺得這不對,這是國民黨當時的政權、當時做不對事情的人應該負責,所以對不當黨產的追討他們有很不同的想法,要把不當黨產要回來處理這事……」

甚至1987年開始推動和平日活動時,也有家屬對陳永興抗議:「你們講什麼『和平』促進會?我們不要『和平』,血債血還,你沒資格說『和平』!」

在陳永興看來,所謂「和平」確實該有個重要前提,就是先有公義、加害者先負起責任,社會才能和解、和諧:「若做不對事情的人都不會負責,甚至共犯結構繼續存在,我覺得社會公義是很困難……」

20190217-真人圖書館「那年我們選擇的這條路:1987二二八公義和平運動」,前立法委員、民報董事長陳永興。(甘岱民攝)
20190217-真人圖書館「那年我們選擇的這條路:1987二二八公義和平運動」,前立法委員、民報董事長陳永興。(甘岱民攝)

轉型正義為何困難?「共犯結構還在我們政府裡」

陳永興嘆如今二二八與白色恐怖受難者雖然可以申請賠償,紀念碑、紀念館也都有了、恢復受難者名譽跟安慰家屬好像都做到了,但以轉型正義角度來看,政府還做得不夠,加害者都還沒出來:「說蔣介石要負責,但他一個人有辦法抓這麼多人、殺這麼多人嗎?他還有一幫凶手、共犯結構,這些人在台灣情治單位、司法單位都還在,加害者責任到今天並沒有追究──我們台灣轉型正義為何這麼困難?因為共犯結構都還在我們政府裡!」

在陳永興看來,「共犯結構」無法清理的問題也跟台灣人心態有關:「台灣社會和稀泥、不追求是非正義、得過且過而且很鄉愿,『過去就好啦』、『和諧啦』,這些都是縱容其他人妨害對轉型正義的工作!所以我們居然看到一個統促黨的人去給文化部長搧耳光(指藝人鄭惠中攻擊文化部長鄭麗君事件)──她講話比民進黨立委、比小英總統都還大聲耶!」

「什麼是對、什麼是不對,這要讓台灣人搞清楚──不要說蔣介石是民族救星、還給人膜拜,那這社會還有是非嗎?身為二二八公義和平運動推動者,我覺得這運動還未完成……」這是陳永興看到的第一個問題。

1987年推動平反運動時,陳永興說很多朋友警告他可能會被逮捕,而當年每辦二二八演講之後必定接遊行,也是被鎮暴部隊打得頭破血流;陳永興說,他想過那時若是真的衝破包圍的話鎮暴部隊會不會開槍,若是開槍的話恐怕就要發生第二次二二八事件了,隨後陳永興話鋒一轉:「台灣還會不會發生二二八事件?我不保證不會,中國若來統治台灣可能還會再發生二二八,我們不能接受獨裁、不自由、不公義,台灣人會不會起來反抗?」

對於台灣是否還會再次出現像二二八一樣的悲劇,陳永興認為,或許過去二二八事件已經給了台灣人很大的教訓;當時由台籍菁英組成的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除了被冤殺的,更多是被騙去的:「陳儀假裝要答應他們(和平談判)要求,結果密報蔣介石派兵來,他密函說這是叛亂,蔣介石就格殺勿論、不分青紅皂白,抓人也是把台灣最優秀的英才一網打盡……那時群龍無首,很多都是台灣民間意見領袖,有醫師、教授、學者、文化界的人、媒體、銀行家、企業家,這些人對政治可能都不了解……」

陳永興:誤信「和平談判」是許多二二八菁英的死因,台灣還要相信「和平協議」嗎

因為誤信「和平談判」的可能性而喪命,這是二二八事件許多菁英魂斷槍下的遠因,來到目前台灣與中國局勢上,陳永興覺得台灣人也應看清「和平」的謊言了:「我們今天不能再說對中國人不了解、對中共政權不了解──中共政權怎麼對付新疆維吾爾族的?我們還要相信別人的白賊話嗎?」

「現在台灣社會還有追求『和平協議』的,我們會跟前輩一樣面對一樣的挑戰,但我們不能再面對一次失敗!」陳永興說。民主危機,這是第二個問題。

另一個問題,是文化反省。陳永興說,其實全世界民族都有被屠殺經驗、一樣的痛苦,猶太人甚至差點被滅絕種族,但如今猶太人以自身歷史為題材拍出電影、音樂讓世界反省,這是台灣欠缺的:「我覺得這部份台灣很欠缺,台灣的藝術家,你說電影,就拍一個不知道算不算二二八的電影《悲情城市》、擦個邊球、就這樣從邊閃過!」

接觸過無數受難者,陳永興說其實每個受難者的故事都可以拍成最感人的小說跟電影,那是幾千個說不完的故事──在這之中,有受難者家屬女性的力量、母親的力量、飽受歧視與監視的委屈、政治犯出獄後在社會重新站起來的力量,這些都是台灣歷史深刻之處。

而鄭南榕的胞弟鄭清華也說,目前創作資源大部份在政府部門,預算由政府分配,這其實不是好事,代表創作的資源沒有在民間;在鄭清華看來「創作」是一個很基層的社會運動,而鄭南榕基金會今年設計的「自由之路」活動便是希望團結民間創作資源。

20190217-真人圖書館「那年我們選擇的這條路:1987二二八公義和平運動」,鄭南榕基金會董事鄭清華。(甘岱民攝)
20190217-真人圖書館「那年我們選擇的這條路:1987二二八公義和平運動」,鄭南榕基金會董事鄭清華。(甘岱民攝)

此外,鄭清華也說自己日前出席促轉會業務報告建議時,也提醒促轉會:「別忘記受難者與家屬是被人歧視的,有一些無形的人因為這事件,他的心理需要治療。」目前促轉會第四組業務即包括對受難者與家屬的心靈療癒,但鄭清華提醒,社會也應先建立一個價值觀:「要接受心理治療的人,他跟你感冒看醫生是一樣的,千萬不要看不起這些人,他的病因不是自己的,是歷史來的,尤其這些都是我們的同胞,要給他更多的支持。」

「我們紀念二二八,下一代應該知道台灣發生二二八是怎樣的歷史,國定假日當然可以放假、可以玩,但要知道這意義。」李勝雄如此說;在李勝雄看來,人生雖然要追求快樂,但也不只是自己快樂,也可以為他人多做一點事情,關懷受難者家屬便是其一,也是他之所以走上平反運動的原因。

讓加害者現身、讓受難者家屬得到真相、心靈得到療癒,社會也記憶住這段歷史,成為文化的底蘊──走了30年的平反運動,陳永興等人雖年事已高但仍會繼續走下去,只是陳永興也強調:「以後會怎樣,就是你們年輕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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