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合一選舉民進黨大敗，雖然大家有共識「這不是國民黨的勝利」，但是政治氣氛似乎2020年國民黨將再回執政。簡單說，台灣將仍難跳脫藍綠漩渦，會怎樣？
結束「孫子兵法看選舉」之後，我開了一個新系列「看金庸說歷史」，最近一篇寫李自成靠著「迎闖王，不納糧」一句口號打進北京，事實上是大明王朝整垮了自己，就因為不斷的增稅讓老百姓覺得「維持現狀反正不能活，顛覆了再說」。
一位學生問我：「如果後來不是吳三桂開山海關，如果清兵最終未能入關，會怎樣？」
好問題，頓時讓我投射到今天。
先看當年的歷史情境：明朝自萬曆皇帝以後，朝政江河日下，張居正執政時期積存的庫銀原本估計可以支持10年不虞匱乏，但是卻沒撐到那麼多年，主要原因是外患，包括東北女真人崛起，以及援救朝鮮（日本豐臣秀吉侵略朝鮮）。而後面的幾位明朝皇帝每一個都不願意拿自己的「內帑」出來當軍費，那就只有向老百姓課稅，於是有「遼餉」、「練餉」、「剿餉」等各種名目，老百姓被一層又一層剝皮，苦不堪言。嘗試將自己投入那個情境，「闖王來了不納糧」多吸引人啊？也因為老百姓已經被餓慘了，根本無法考慮「闖王是不是真的能帶來民生福祉？」
回到現實。高雄市長選舉為什麼會「翻轉」？多少原本是鐵桿綠的人物（知名或不知名）公開站出來說「這一次不是藍綠對決，而是高雄人對民進黨的選舉」，情境不就是「管他的，先顛覆掉現狀再說」嗎？
寫李闖歷史是從金庸武俠小說《碧血劍》說起，小說的的主角是袁承志，為了報父仇，他要「並誅明帝清酋」——他的父親是明末抗清名將袁崇煥，袁崇煥對清兵接連大捷，卻被崇禎皇帝凌遲處死！小說中寫到袁崇煥既然視明帝、清酋為仇敵，很合理的就跟李闖王合作，還跟李自成手下第一謀臣李岩結為兄弟。
李岩是個傳奇人物，《明史紀事本末》上記載的名字是「李巖」，而我們既然是從小說談起，當然就稱他李岩。野史《明季北略》記載了李自成跟李岩見面的情景：李岩對李自成說「恨謁見之晚」，李自成對李岩說「承不遠千里而至，益增孤陋兢惕之衷」。李岩又說「將軍恩德在人，願效前驅」，李自成也說「足下龍虎鴻韜，英雄偉略，必能與孤共圖義舉，創業開基者也」——兩人相得不亞於劉備見諸葛亮時的「如魚得水」。而李岩對李自成最大的貢獻，就是發明了一句口號「迎闖王，不納糧」。
過程簡單說，原本被明朝政府軍圍剿，四處逃竄如喪家之犬的李自成，就因為老百姓接受「迎闖王，不納糧」，最終打進了北京。
李自成進了北京，吳三桂不管是不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總之他開了山海關，滿州八旗勁旅在北京城郊一戰擊潰闖王軍隊，李自成率眾向西逃竄……後面故事不說，回到前面問題：如果清兵沒入關，李自成稱帝統治中國，會怎樣？
金庸在小說裡，安排袁承志分別跟闖王李自成、大明崇禎皇帝、清太宗皇太極都有「第三類接觸」，小說讀者跟著金庸的鋪排，很自然的會被引導至「滿清必勝」的結論。為什麼？因為崇禎昏庸、李闖殘暴，而皇太極英明。這其實透露了金庸個人的史觀：人民生活才是主流。因此，李闖的暴政在小說中透過一位老婦人之口，哭叫：「李公子（李岩），你這大騙子，說什麼『早早開門迎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我們一家開門拜闖王，闖王手下的土匪賊強盜，卻來強姦我媳婦，殺了我兒子孫兒！我一家大小都在這裡，李公子，你來瞧瞧，是不是大小都歡悅啊！」
於是最前面那個問題有答案了，而且是金庸武俠小說的寓言：真要讓李闖代明而有天下，結果必然是「人心思明」。這四字借用自「人心思漢」，重點在於，人心思漢其實是一個很悲慘的過程：起初以為王莽會比西漢的外戚劣政好，所以不反對他篡奪；結果後來搞到「人心思漢」滅了王莽，取代王莽的玄漢政權卻讓人民「人心思莽」；再後來赤眉攻進長安滅了玄漢，關中人民卻又「人心思玄漢」！而金庸當然知道，滿清入關後有一百多年善政（康雍乾三朝），正是漢人接受異族統治的重要原因。
接下來的話是甘冒大不諱的，但若視之為警惕，而非「唱衰」，應以正面看待：
多年來，民進黨人一貫用「吳三桂引清兵入關」來投射「賣台人士」，但是這一次選舉大敗，卻是由於人民痛苦的決定「繼續這樣下去，反正也沒剩什麼可賣了」，才會出現如此結果。而令人憂心的正是這個，如果藍綠政黨惡性循環，豈不是跟崇禎昏庸/李闖殘暴一樣結果——老百姓會想「誰來都好，能脫離痛苦就好」。
＊作者為專欄作家，更多好文請看「看金庸，說歷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