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長青專文(3):他是激勵中國人埋葬共產專制最一箭到位的聲音

2015-10-05 06:00

? 人氣

魯迅

魯迅

如果魯迅活在今天,他會是激勵中國人埋葬共產專制的最響亮、最有力、最一箭到位的聲音。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魯迅今天被許多人批判的另一個主要原因是他的左傾和加入左聯,而胡適則堅決反共,於是再以此「捧胡貶魯」。但這也不盡公平。

在當時的情況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真正清晰共產主義革命是怎麼回事。即使在歐美,文化人中也是推崇、支持者占大多數。胡適也不例外,1926年他去過一次蘇聯,回來就說蘇俄是「空前偉大的政治新試驗」,甚至對社會主義歌頌到這種程度:「18世紀的新宗教信條是自由,平等,博愛。19世紀中葉以後的新宗教信條是社會主義。」直到1945年,胡適還給毛澤東拍電報,希望國共兩黨能像美國兩黨那樣輪流執政,跟馬歇爾一樣昏。

那個林語堂就更嚴重了,不僅當年歌頌張學良發動的「西安事變可以說為聯合戰線鋪好了道路……沒有西安事變,中國的抗戰是準備不足的」;甚至認為,共產黨的崛起是中國民主的基石。而魯迅在西安事變之前就去世了!

1953年胡適在台灣就以前對社會主義的認識而公開認錯。林語堂後來也改變了想法。而從剛加入左聯就跟其領導人在思想上有很多衝突的魯迅,如果不早逝,如果了解到蘇俄暴政的真實,他也一定(!)會像胡適那樣認錯,因為他是追求真理的人,絕不會知錯之後還「一條道走到黑」。連做過中共總書記的瞿秋白和陳獨秀後來都真誠地反省了,更何況從一開始就不滿他們的魯迅。

更重要的是,我相信,魯迅絕對有認識共產歧途的能力。像陳獨秀,晚年追悔自己信奉共產主義的錯誤,又回到推崇英美個人主義的道路。魯迅題過「人生有一知己足矣」的摯友瞿秋白,如不被國民黨殺害,也會像陳獨秀那樣公開認錯;他那篇《多余的話》已透露清晰端倪。他們這些人,有錯誤、有時代背景而導致的認知局限,但他們的追求是非常嚴肅真誠的、不會因功利而壓倒理念的。所以,我一點都不懷疑,他們認識到錯誤一定是敢於承認和糾正的。

深知魯迅,也了解共產黨的胡適說得很明白,「魯迅若不死,也會(被)砍頭的。」所以做出這種判斷,胡適曾跟《五四運動史》作者周策縱說過:「魯迅是個自由主義者,絕不會為外力所屈服,魯迅是我們的人。」這個「我們」當然是自由主義陣營。我對胡適這句公正評價魯迅的話充滿感激和敬意!這也是對我自己認定他倆是一對思想孿生兄弟這個判斷的佐證!

魯迅左傾,還與國民黨殺了許多左翼作家(尤其是他珍重的好友柔石、瞿秋白等)有直接關係。而且國民黨不僅禁過魯迅的作品,還幾度追捕他本人。當年在中國的時候,由於對共產黨痛恨萬分,我對國民黨曾有相當好感。但近年來隨著對國民黨在中國和台灣的白色恐怖的更多了解,越來越感到,他們其實曾是一個小希特勒政權,盡管曾經反共、反紅色政權,但從本質上講,同樣是踐踏生命的意識形態。尤其是到台灣以後,蔣介石一路打著「反共、反攻大陸」的旗號,實施嚴酷的專制獨裁。由此我對魯迅當年的加入左聯也更多了一分諒解。當然,無論如何,加入左聯是魯迅對「紅色恐怖」缺乏了解的一個重大思想局限。

再一個導致魯迅左傾的原因,是他去了日本,完全沒有接觸過西方體制。雖然日本有過明治維新的變革,提出「脫亞入歐」,可惜日本當時「入」的是法國德國那種群體主義(國家強大第一)的思路,而不是英美的個體主義(個人權利和自由)的價值,這是導致二戰日本侵略的重要思想根源。而且魯迅還學了俄文,在俄國那個最瘋狂的年代,可想而知,魯迅從俄文能得到什麼。當時的俄國,剛經過一個思想界、文藝界「群星燦爛」的時代,但那些「星光」散發的全部都是左傾、均貧富、推崇農民、社會主義和民族主義,以及反西方物質文明、反工業化的東西。俄國精神是什麼?就是東正教+斯拉夫主義+共產主義的群體主義至上精神。俄國思想對整體中國知識分子的思想損害是無可估量的!在這點上,魯迅只是沒能成為一個例外。

我認為,如果魯迅學的外文不是日文和俄文,而是和胡適一樣懂英文,並像胡適那樣有那麼長時間在美國,他對美國的發現和理解會遠超過胡適,不僅因為他的天資悟性超過胡適,也因為他比胡適更用功。

魯迅左傾的另一個原因,也是一個文學家同情弱者的常態的左傾。魯迅小說的字裡行間,隨時可見那種對殘酷現實的心的疼痛。那是一個真正作家的敏感——他有這種敏感,同時有表達這種敏感的能力。像狄更斯、托爾斯泰等都左傾得很,都有那種天性的敏感、自然的悲天憫人。但這類作家都絕對見不得殺人。共產黨式的殺人,會讓他們震怒的。正因為如此,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魯迅絕對不會接受共產黨的意識形態,他只是不了解共產黨的本性。

魯迅的《狂人日記》、《藥》和《阿Q正傳》都明顯地表現了對「吃人、殺人」的恐懼。他寫《紀念劉和珍君》時,對「政權竟然可以殺人」的巨大、難以言喻的憤怒,從他那切膚的文字中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一個寫出《紀念劉和珍君》的魯迅,絕不可能容忍共產主義,而只能是一個後來會被毛澤東滅掉的魯迅。

狄更斯用小說形式對資本主義的「殘酷」的控訴,無論對知識分子還是對大眾,其影響力大概都遠超過馬克思的《資本論》。但喜歡狄更斯小說裡那些閃閃發光的人物的讀者,大概不會追究他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悲慘」的誇張,因為狄更斯實在是無法想像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又會是殘酷到何等地步。更何況,僅憑他的《雙城記》裡對法國大革命的(暴政和暴民)雙重厭惡,我毫不懷疑,狄更斯也絕不會容忍、接受共產主義。這也是我對魯迅的確信。對政府殺了47個人憤怒至極、連續寫了《紀念劉和珍君》等七篇文章的,除了魯迅,還有誰?!

魯迅對殺人的恐懼和痛恨也跟(用今天的眼光看相當左傾的)托爾斯泰很相似。托氏在法國看過一次斷頭台斬首,看得渾身發抖,深惡痛絕。魯迅自己從沒見過斬首,但僅僅是看過一篇有關斬人頭的報道,他就對那種「斬」法忍無可忍,始終記恨。                     

魯迅有一篇很少被人提及的小說叫《兔和貓》,寫一只凶狠的大黑貓吃掉剛出生的小白兔的故事。一個大男人,低吟出一個小女孩般對弱小動物的憐愛,而且其觀察之細膩亦如女童。魯迅在這篇小說中幾度感嘆生命之脆弱:「誰知道曾有一個生命斷送在這裡呢?」小說中他更感嘆面對生命損失時周圍人心之漠然。一個對生命感覺如此強烈的作家,對殺人最多的共產政權,怎麼可能有一絲一毫的容忍?

對屠殺生命者,魯迅是要報復的,他不能容忍沒有是非的「修善」(今天的所謂「沒有敵人」的「大愛」)。正是出於對生命的愛,才不能容忍對生命的屠宰。《兔和貓》的最後一句是:「那黑貓是不能久在矮牆上高視闊步的了,我決定的想,於是又不由的一瞥那藏在書箱裡的一瓶青酸鉀5。」思想清晰、乾淨利索、令人過癮的結尾!由此可以想見,對今天這個比當年北洋軍閥政府殺了更多人的政權,魯迅會是什麼態度。

我堅決地相信,如果魯迅活在今天,他會是激勵中國人埋葬共產專制的最響亮、最有力、最一箭到位的聲音。寫到這裡,一股強烈的懷念魯迅之情驟然升起。先生在,該是多麼棒,他那匕首般的筆,會橫掃掉文壇和思想界的多少烏煙瘴氣!

革命還是改良

捧胡貶魯一派,還有一個觀點是說胡適主張改良,魯迅偏向革命。言「內」之意,是革命的訴求,導致了後來的共產革命,所以今天我們不能再要革命,而應倡導改良。這種觀點有兩大錯誤:其一是對「革命」的認知錯誤,其二是對胡適和魯迅兩個人都錯誤解讀。

魯迅欣賞和讚美的革命,是結束帝制的辛亥革命,是革舊制度的命,革辮子、革小腳、革包辦婚姻的命。不革命,怎麼趕走皇帝?清朝那些要保皇改良的,改成了嗎?有誰說胡適不贊成辛亥革命嗎?至於對民國政府,胡適期待改良,魯迅要推翻過嗎?在臨死前兩天的文字中,魯迅還提到「我的愛護中華民國,焦唇敝舌,恐其衰微。」擔心走回頭路,怕保不住民國,何等的情懷!

魯迅在北京的三味書屋。(維基知識共享)
魯迅在北京的三味書屋。(維基知識共享)

魯迅讚美革命,卻和毛澤東的心態正相反!1921年共產黨成立那年,魯迅寫出《阿Q正傳》,對阿Q式的痞子、邊緣人的革命不僅非常擔心,而且完全反感。但1927年,毛澤東發表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則是高歌痞子暴民運動:「流氓、地痞之向來為社會所唾棄之輩,實為農村革命之最勇敢、最徹底、最堅決者。」從當年到今天(!),就痞子革命,恐怕再也找不出比這兩個人的想法更對立的了吧!

所以,認為一個能寫出阿Q的魯迅,會是欣賞毛澤東式的痞子革命的人,壓根就沒讀懂魯迅,也理解不了魯迅這種人的思路。

在毛那篇《考察報告》發表之前三個月,魯迅對《阿Q正傳》是這樣解釋的,「中國倘不革命,阿Q便不做(革命黨),既然革命,就會做的……此後倘再有革命,我相信還會有阿Q似的革命黨出現。」魯迅甚至預見到阿Q們喜歡的革命「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後」,而這正是毛建立紅色政權的時刻。

魯迅這個預感,也類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預感並恐懼即將發生的地痞流氓主導的革命(列寧斯大林的共產革命)。如果中國有俄國那種文學傳統,魯迅不是沒可能成為一個陀思妥耶夫斯基。跟狄更斯、雨果對法國大革命的認知很相似,陀氏也是既要推翻欺壓人民的舊沙皇制度,同時對群魔亂舞的痞子革命和殺人政權更完全沒法接受。魯迅跟他們實在太相像了!

魯迅恨死了吃人的舊制度,他要革命,恰恰是要救生命,救靈魂。革殺人制度的命,才能救活更多的人。同樣是革命,美國的獨立革命、英國的光榮革命,就和法國大革命、俄國/中國的共產革命得到完全不同的結果。革命並不錯,關鍵是在什麼思想指導下的革命。

那些一味「反革命」的人,和毛澤東的「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一樣淺薄,他們不懂/也不想懂,在人類的歷史上,從來就沒有過不靠革命而得來的自由!還有一類「反革命」的人,他們是像李光耀之類的,認為秩序高於自由。

今天的捧胡貶魯派,在革命和改良問題上,硬是把魯迅和胡適對立起來,當然是要借他倆說今天的事兒,要借胡適的改良民國政府,給自己要「改良共產黨政權」找依據。但這些人其實是非常明顯地自相矛盾。他們中大概沒有誰是不支持辛亥革命的。既然連清王朝都改良不成,那面對目前中國這個遠比清王朝更殘酷的政權,談改良豈不是清清楚楚的水中撈月?

如果「反革命派」能說真話:「當然只有革命才能改變,但因為目前的政府太殘忍,如果我們說要革它的命,那它就先來革我們的命了;所以我們是不得已,不敢說要革命。」這種真話,誰都能理解,沒人會挑剔。讓人受不了的是,給怯懦、愚昧和作秀戴上「改良比革命更高級、更有頭腦」的高帽。這種高帽形成輿論,在文化人和大眾中潛移默化,就成為鞏固專制的力量。

事實上,胡適又什麼時候說過對共產黨也是可以改良的呢?任何研究過胡適的人都清楚,胡適所以對蔣介石一再遷就,就是認為只有靠他才可能推翻共產黨。是推翻!所以,捧胡貶魯派更加矛盾的一點是,他們一邊抨擊魯迅左傾,推崇胡適的反共到底,一邊卻要借胡適給「改良共產黨政權」壯聲勢。真是一邊玩自己,一邊踐踏胡適,一邊阻礙(胡適所向往的)通向自由中國的道路,盡管這並非他們的主觀願望。歷史證明,主觀願望不是關鍵(喜專制拒自由的人極少),導致的結果才是值得追究的。

*作者為旅美作家,原文刊載於共識網,授權轉載。更多作者好文請看曹長青網站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