購物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垃圾與他們的產地》選摘(3)

2018-11-11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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賺很多錢,並花錢購物真的會使我們得到快樂嗎?(資料照,示意圖非本人/翻攝自youtube)

賺很多錢,並花錢購物真的會使我們得到快樂嗎?(資料照,示意圖非本人/翻攝自youtube)

購物在美國幾乎是一種神聖的儀式──事實上,在九一一悲劇發生後,小布希總統就說購物這種日常活動是「對恐怖主義的終極譴責」。當整個國家都還餘悸猶存,沒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這時布希叫我們把「美國歡迎您來做生意」的標語掛在櫥窗上,繼續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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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買東西的話,勞工就要遭殃,也會扼殺經濟,這是大多數經濟學家和政客說的;購物是我們的責任。誰敢質疑消費主義的道德性,要嘛就是不愛國,不然就是個徹底的瘋子。2009年初,《東西的故事》影片躍上《紐約時報》,因為很多老師都在課堂上播放這部影片,引導學生討論消費主義和環保議題;後來,保守派評論者譴責我,說我威脅到美國的生活方式、恐嚇小孩,還說我是「綁馬尾的馬克思」。外號「零衝擊先生」(No Impact Man)的畢芬(Colin Beavan)受到多方壓力,因為他進行一個為期一年的計畫,讓紐約市的家人把消費減到最低。期間他收到恐嚇信,還包括一封匿名的死亡威脅信!亨利.梭羅在十九世紀中期寫了《湖濱散記》,他說人要過簡單的生活,和大自然合諧共存,卻被評論家說成是「懦夫」、「非常邪惡又不開化」和「孤僻的人,老頑固」。

甚至,就算很多非營利組織和推廣團體投入在消費相關議題上,他們也不會從根本層面去質疑。很多優秀的團體關注商品的品質──例如爭取公平貿易巧克力,不要奴隸巧克力,或者是有機棉T,取代傳統的有毒棉花,或者是不含PVC的玩具。但很少人會討論數量的議題,然後提出這個棘手問題:我們不會消費太多了嗎?這個問題才能直通系統的核心。而且我發現,這個問題不大受歡迎。

很久以前,促成美國經濟成長的要素包括一系列廣泛的活動,尤其是開採天然資源和製造產品。然而,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焦點卻轉移到消費上。一九五○年代,艾森豪總統的經濟顧問委員會聲明:「美國經濟的終極目標,是要製造更多的消費產品。」真的假的?我們經濟的主要目標,不是提供健保、安全社區,讓年輕人得到紮實的教育、或者全民都有好品質的生活?怎麼會是製造東西?到一九七○年代,消費已經在文化和經濟上獨領風潮。我們大多數人在成長過程中都被教育說,用消費來驅動經濟是無可避免的,很合理,而且大有益處。我們都應該參與這種經濟模型,不用懷疑。但儘管如此,已經有愈來愈多人開始質疑這種觀念了。我自己呢,絕對算在內。

達穆爾發生死亡悲劇那年,在同一個假期中,Discover信用卡公司發動一波新的廣告攻勢。背景是一首寧靜、吉他弦撥出的簡單旋律,配著旁白說:「我們是個消費者王國。這也沒什麼不對。畢竟,到處都是酷炫的東西。麻煩的是,酷炫的玩意太多,很容易讓我們失去理智。到時候,我們的物質世界會變得不再美好,開始感受到壓力。但要是信用卡公司承認這一點呢?要是他們承認,有時候該花錢,有時候也該省錢?……我們可以負債少一點,歡樂多一點。這個物質世界也可以變得更光明。

一家信用卡公司竟然質疑消費主義──要不是這個算盤打得太明顯,想趁大家對花錢這件事滿心焦慮的時候,藉機擄獲消費者的心,那我鐵定會肅然起敬。但這個廣告真正觸動我的,是結尾一系列的影像:一對父子在一片遼闊的綠色原野中央,然後是一對夫妻帶著一條狗,走在一片開闊的沙灘上,然後一對情侶在公園長椅上調情,最後,一群咯咯大笑的女孩子擠進一臺計程車後座。這些影像告訴我,Discovery信用卡公司在某種程度上,完全瞭解真正的實情:讓我們快樂的,不是「東西」(甚至不是「酷炫的玩意」),是和家人、伴侶、朋友在一起的時光,還有體驗美麗的自然世界。

不快樂的人

想想看,報告指出,美國人的滿足和快樂程度達到最高點是在1957年──也就是說,那一年我們有最多人(差不多35%)形容自己是「非常快樂」,但從此以後,就再也沒達到過了。就算我們今天比五十年前賺了更多錢,買更多東西,我們卻沒有更快樂。講白一點:這些錢和東西不是沒讓我們更快樂──有些有,但是額外的快樂卻被其他更大的不幸給抵銷掉了。當一個人肚子餓,覺得冷,需要地方遮風避雨,或需要其他基本物質,那想當然,擁有更多東西一定會讓他(她)更快樂。但是,一旦人的基本需求滿足了(根據看守世界協會《2004年世界現況》的報告,全球平均看來,當人民每年賺到、也花了1萬3千美元,基本需求就滿足),又再花錢買更多東西後,這種略微增加的快樂反而減少了。換句話說,頭一兩雙鞋子帶給我們的快樂,比第十四、十五雙鞋子還要多。對一個住在菲律賓煙山上(這個社區幾乎就在垃圾場正上方)的女性來說,她用100美元買到的快樂,比我們的女性還多。

然而,雜誌裡的美女和廣告中為數眾多的姣好面孔以及他們完美無暇的牙齒,都試圖用別的方法說服我們。他們保證,只要買到新東西,就會得到新的快樂,就算那東西和我們手邊有的幾乎一樣也沒關係。但是東西到手後,就算我們短暫陶醉了一下,美好的感覺也很快就消失了。結果發現,更多的東西不會讓我們更快樂,尤其你算算看,你得工作更久,才能買得起更多東西,付得出錢來維修,或甚至要花時間在塞滿東西的抽屜、櫥子和家裡翻箱倒櫃,就只是為了找個東西,真的有比較快樂嗎?

同時,人類的不快樂與日俱增,因為我們的社交關係日益惡化。證據一再證明,一旦基本需要滿足了,我們和家人、同儕、同事、鄰居、社區民眾間的關係,就是決定我們快不快樂的最大因素。然而,我們比以往花更多時間埋首工作,就只為了購買和維修這些東西,獨處時間變長,陪伴家人的時間變少,和朋友、鄰居的往來也減少了。

對購物一直持續有衝動性的人,並不一定是衝動控制差,他們往往在工作上還是可以很賣力,甚至也很有行動力或創造力,但問題就在於「快樂」跟「幸福」的來源,很大部分跟物品是連結在一起的。(示意圖非本人/翻攝自youtube)
為何擁有比以前更多的錢,可以買更多東西,卻無法感覺更快樂呢?(資料照,示意圖非本人/翻攝自youtube)

我們花在公民參與和社群建立的時間也變少了。在《一個人打保齡球》(Bowling Alone)一書中,哈佛教授普南(Robert Putnam)按照時間順序,記載了人民參與社會和公民團體的遞減情形,研究範圍從保齡球聯盟、父母教師協會,到政治組織都有。我們把自己搞得朋友跑光光、守望相助的鄰居變少,社區變得不穩固,而且對自己在民主政治系統裡扮演的角色,也幾乎漠不關心。

弄到最後,我們的社區沒辦法像以前一樣那麼緊密。現在,有四分之一的美國人找不到可以訴苦的對象;這個數字是1985年的兩倍,根據當時的報告,在社交上感到孤立無援的人少多了。除了情感支持減少外,連物流上的支援也乾枯了:要是你需要保母、有人幫忙搬家、搭便車去機場、生病的時候叫外送、出外旅行時候有人能幫你收信、遛狗、澆花,或是找一群球友一起打籃球、壘球、或玩撲克牌,那你可能沒那麼走運。大家都愈來愈忙,也(或者)把自己搞得太孤僻,做不到這些事情。那既然我們還是免不了這些需求,市場就趁隙而入,填補這個空隙。現在,我們可以請人照顧寵物,遇到分手低潮可以請人輔導,也可以請人搬東西。我們付錢請人帶小孩、辦活動來娛樂他們。我們還可以買電腦遊戲,和模擬對手一起競賽。這就是商品化在作怪:把過去曾經是公共的設施、鄰居間的活動、或朋友扮演的角色,轉變成可以私下購買的東西或服務──也就是商品。

系統思考者常說到正回饋環路(positive feedback loop)──問題帶來的影響,會加重原本的問題。比方說,全球氣溫上升,冰帽融化,地球就更難靠冰帽來反射掉雪地上明亮的陽光,所以全球氣溫又升得更高。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我們「融化中」的社區。以前,我們有鄰居、朋友和公共設施,彼此免費幫忙,現在我們卻得更努力工作,才買得起這些失去的服務,所以我們的壓力就變得更大,更難對社區有什麼貢獻。真是愈沉愈深啊。

幾乎所有我們找得到、用來測量社會進步程度的指標都顯示,就算過去幾十年來經濟持續成長,但情況卻對我們愈來愈不利。在美國,肥胖已經到達最高紀錄,二十歲以上的成人,整整有三分之一是胖子,而六到十一歲的孩子中,也有將近20%的小胖子。一份2007年的報告透露,2003~2004年間,青少年自殺的比例增加15%,這是十五年來,單年增加幅度最高的。2005年,憂鬱症患者是1945年的十倍。1994年到2004年間,抗憂鬱藥物的使用量增加了三倍。現在,有高達四千萬美國人對自己家過敏──對油漆、清潔產品、處理過的木頭、壁紙,以及塑膠裡的化學品過敏。我們晚上的平均睡覺時間,比1900年少了20%。美國人的工作時間比其他工業化國家的人都還長。個人消費者的負債已經增加為收入的兩倍。根據美國人口普查局統計,2005年美國人積欠了大約8320億美元的信用卡債,而且預期到2010年,數字會瘋狂激增到1.091兆美元。平均每個持卡人大約有5,000美元的卡債(2010年預計會到將近6,200美元)。除了入不敷出以外,我們的國家還面臨很多破壞性的問題,像收入不均、貧窮、無家可歸的遊民、飢餓和缺乏健保等。

凱瑟(Tim Kasser)是諾克斯學院的心理學教授,他寫了許多有關物質主義的文章。據他所說,問題不只是錢買不到愛,東西不會帶來快樂而已。他大範圍研究了各個年齡層、階級背景和國籍,發現物質主義真的讓我們不快樂。在凱瑟的調查裡,有物質主義價值觀的人,會同意下面幾個陳述,像「我想要地位高、收入多的工作」、「我想成名」、「擁有很多高價的財產是很重要的」和「我希望別人說我看起來很有魅力」。他說:「這些研究記錄了一些現象:有強烈物質主義價值觀的人,普遍都過得不太好,從生活滿足感和幸福感低落、沮喪焦慮,到生理上的問題例如頭痛,還有性格失常、自戀和反社會行為。」然後,凱瑟進一步記錄這些折磨人的事(滿足感低落、生理及心理健康問題、反社會傾向)是怎麼樣刺激更多消費的。我們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投靠了這種俗世的「智慧」,以為只要一點小小的逛街療法,就能帶來好心情。這因此變成一個惡性循環。

20181102-《垃圾與它們的產地》立體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垃圾與它們的產地》立體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作者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康乃爾大學城市及區域規劃碩士。現為綠色和平組織美國執行董事。曾被《時代》雜誌選為環保英雄,耕耘環境健康與社會公益議題長達二十餘年,也是網路上熱門動畫短片《東西的故事》的製作人。她曾跑遍全球四十個國家,拜訪數百家工廠和垃圾場,親眼見證了世界各地過度消費與低度消費所帶來的可怕影響,因此投身於改造及轉變我們的工業與經濟體系,讓它不再破壞生態永續與社會公平。此文選自《垃圾與它們的產地:為什麼99%的東西半年後都被丟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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