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穎專文:我想把故宮最熠熠生輝的珍寶,放入您的多寶格中

2024-04-04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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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我們看到此等清賞、清雅於宋人生活中無處不在,文房珍玩、書齋清供,俯拾皆是文人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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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曾經走過捧著一本書讀一本書的年紀,卻於生命的某個水窮之處,突然發覺所有文字,早已如「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雲俱黑,江般火燭明」,那種支撐心靈,對自由燦亮渴望的人文精神,似一片銀光雨陣,如青田燈光凍章,「一室俱黑,取之,燦如燈輝」。

故宮汝窯。(取自國立故宮博物院)
故宮汝窯。(取自國立故宮博物院)

我是一個讀中文系的人,研究明代小品文時,心中讚嘆,怎麼王綱解紐、處士橫議的時代,就能長出如落英繽紛的美文呢!愛戀《紅樓夢》,細讀不只百回,年歲漸長,不忍再看寶黛愛情,最愛的卻是元春。清代畫家改琦下筆畫元春,背坐著斜倚著,彷彿嘆息凝視遠方的元春。我想知道曹雪芹眼中看到的清朝,是否和雍正帝乾隆爺看到的世界一樣?鳳姊和寶玉堂皇登場,金冠、抹額、領約、珠釵、瓔珞圈。妙玉伺茶,成窯五彩小蓋鍾、犀角杯,盛入以梅花上雪泡的茶,滿紙盡見清代盛世的物質繁華,芹官兒將繁華寫極致了,才襯出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的滄桑。

我愛周作人,也愛魯迅,但我更愛其他人眼中沒有看到的柔情的魯迅;我於魯迅日記裡讀到他初初到北京城,不過短短四天中,有三天去集市淘買瓷器,喜歡他說:「因為翻衣箱,翻出幾面古銅鏡子來,大概是民國初年初到北京時候買在那裡,『情隨事遷』,全然忘卻,宛如見了隔世的東西了。」他並且喜歡親手繪圖他收到的唐三彩,他說:「如見大唐。」多好的一句:如見大唐!我曾感嘆歷史的錯差,使我們失去了寫小說的沈從文,卻又暗暗慶幸,我們因此得到了研究文物的沈從文。徘徊於錯迕人世,不知如何立足的他,於文物面前找回自己。像與生俱來的本體密語,對細節、手藝、自然的著迷,將沈從文重新放回塵世的秩序軌道上,生活且書寫下去。返回湘西的舟上,他給妻子寫信,寫著:「但真的歷史卻是一條河。從那日夜長流千古不變的水裡石頭和砂子,腐了的草木,破爛的船板,使我觸著平時我們所疏忽了若干年代若干人類的哀樂!」最懂他的弟子汪曾祺記憶老師:「玩物從來非喪志,老來著述為抒情。」我們好像可以看見沈老滿頭銀髮的笑容。

現今的我,任教於臺北醫學大學,三天兩頭就帶著學生往臺北故宮探寶。某次剛打故宮出來,一位牙醫系二年級的學生(現在已經是牙醫了呵)問我:老師,我們已經有這樣華麗龐大的文化在這裡,為什麼我們的居家用物,處處模仿歐美呢?我激動得睜大了眼睛,是啊!誰說理工男不懂文學美感?我們嚮往的宋代「全人」被我們丟棄到哪兒去了?現代的我們將知識一切再切,又分又隔,強迫學生選擇一個專業,等到出了社會,又被區隔窄化了人生,當生命遇到困頓的時候,便不知何去何從。王羲之的《蘭亭集序》號稱書法第一,然而,暮春三月,於水澤之畔,曲水流觴之間的感悟:「當其欣於所遇,不知老之將至」,才是安頓身心的關鍵密碼。米芾拜石成癡,蘇軾、黃庭堅的硯癖、墨癖,收藏與精研何以使人「得之於目而眝之心,每或廢寢食,不去思則又翻成清淨苦海矣」?我帶著「展齡中心」的長者們往臺北故宮觀賞「小時代的日常─一個十七世紀的生活提案」,從青銅、插屏,看到明代孫克弘的《銷閑清課》二十圖,從高枕、禮佛、烹茗、展畫、焚香、月上、主客真率、灌花、摹帖、山游、薄醉、夜坐、聽雨、閱耕、觀史、新筍、洗研、賞雪等林下清課二十幅小圖逐一看去。二、三十位的長者開懷地討論起來,笑道:這正是辛苦了一輩子,總算清閑的我們可以做的事啊。怎麼不是呢!古典時代離我們其實並不遙遠,猶如王羲之所說「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那些曾經的美好,文化的積累,猶在眼前。在求專精求快速的現代,我們可以藉由文物找到身心安頓。

因此,我想把臺北故宮最熠熠生輝的珍寶,放入您的多寶格中。

凝視文物,看到它的時代,找回生活的更多可能與美好的生命質地。

它們會是我們心中永遠的風和日麗。

*作者鄭穎,中國文化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現任教於臺北醫學大學通識教育中心。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戀物—36件臺北故宮國寶,看見歷史的滄桑與時代的美麗容顏》(麥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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