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安德魯空軍基地高爾夫球場的桿弟回憶說：「他們來打球的前一天才下過雨，球場還是溼的，到處是水坑，場地狀況真的很優。那天灰濛濛的，濕氣很重，看來還要下雨。兩位總統到的時候臉色都很臭，看起來情緒都繃得緊緊的，一副根本不想打球的樣子。」
柯林頓和歐巴馬並不是因為天氣又悶又溼而不爽。原因其實很單純：兩個人都很自負、都自我感覺良好、也都信不過對方，卻又要在這個場合敲定交易。更慘的是，他們都沒有其他選擇，因為兩人都知道自己有求於對方。
根據我一年半來訪問多位接近兩位總統人士所得到的心證，直指向一個事實：柯林頓與歐巴馬是抱著「如履薄冰」的心情來打這場球：兩人都怕對方擺自己一道。這是一場高風險的豪賭，因為他們訂交的結果，不僅牽動歐巴馬能否連任，也影響希拉蕊能否成功當上總統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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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總統高爾夫球會的作業，就像軍事行動一樣一絲不苟。後勤支援牽涉多個軍方部門以及聯邦調查局、國家安全局和密勤局等單位協調，可說是惡夢一場。兩位總統及其隨員一進入安德魯基地，地面上就架起三角阻絕設施，防範自殺炸彈客駕駛汽車或卡車硬闖基地，球場四周都是通訊天線嗡嗡作響的聲音，草叢和樹林後面隱約可見穿著迷彩裝、手持自動武器的男女安全人員。
安德魯基地幅員遼闊有三個十八洞的球場。從老布希以降歷任「肉腳」總統都曾在此打球，最常來的總統就是與「老虎」伍茲交好的發燒球友歐巴馬。歐巴馬的球伴一般來說都是白宮的資淺幕僚。他花時間打球不為別的，只為他不屑與華府政治圈的爾虞我詐為伍。歷任總統都把球敘當成與國會議員或商界領袖談判政治交易的場合，但歐巴馬從不來這一套。
但今天不一樣。歐巴馬與柯林頓在那個灰濛濛的九月上午十點現身球場時，就可以看出兩人都有備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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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林頓穿著黑色褲子與亮紅色的高爾夫球衣赴約，歐巴馬則一身灰：灰色卡其褲與灰色球帽，並且一如往常，皮帶上別著黑莓機。兩位總統同乘一輛球車，由歐巴馬駕駛。
桿弟透露：「他們下車打球的時候沒有計分，那種球敘應該不是要比分的吧。他們每打完一球就急忙忙回到車上。那天好潮濕，他們全身都溼了。這地方在夏天的時候就像沼澤一樣，就算到了九月還是熱的不得了。」
他接著說：「柯林頓看起來有點激動，比手畫腳說個不停。歐巴馬總統看起來比較冷靜，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他眼睛只看著前面，不看柯林頓。我離他們不夠近，聽不到他們說什麼。特勤人員一直很警戒，不讓人太靠近他們。」
媒體則被隔絕在警戒線後面，根本聽不到他們的對話。所以第二天這場球敘的報導也少得可憐。紐約時報只發了一則短稿，內容是：「歐巴馬……對柯林頓說，小布希減免高所得者所得稅的政策將於二〇一二年底到期，他決心不予延長，屆時所得稅率高端級距就會回到柯林頓主政時的水準。柯林頓也提及他當總統時，雖然共和黨唱衰經濟前景，但美國經濟依然出現榮景的往事。」
事實上，這根本不是他們兩人談話內容的重點。
柯林頓一開口就提醒歐巴馬，他當總統八年，經濟持續繁榮，但是歐巴馬卻無力帶領國家走出從大蕭條以來為時最久的經濟衰退。
一位曾與柯林頓聊及那次球敘的柯林頓家族友人表示：「敢恐嚇歐巴馬的人不多，柯林頓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很喜歡這樣。只要他和歐巴馬單獨見面，他就發揮自己的優勢，趁機恐嚇歐巴馬。前後任總統不合的例子很多，但這兩位總統的關係尤其緊張。他們還是同黨的呢。」
這位人士繼續說：「柯林頓開門見山告訴歐巴馬：『我和希拉蕊已經決定要投入二〇一六年的選舉。』他說，『希拉蕊屆時是最有資格、經驗最豐富的候選人，歷史上可能找不出像她這種資歷的總統人選。』他提到希拉蕊的經驗時，歐巴馬皺了皺眉頭，因為歐巴馬選總統時常被人批評缺乏歷練，柯林頓很明顯在故意踩他的痛腳。」
「接著柯林頓開始滔滔不絕的談希拉蕊多有資格當總統，以及二〇一六年選舉的事情。但歐巴馬不想讓柯林頓主導談判，三番兩次想要改變話題。突然，歐巴馬說出一段話，讓柯林頓嚇了一跳：『我猜你大概也知道，要是蜜雪兒出來選，也是很棒的人選。』」
柯林頓聽到這句話一時語塞。難道歐巴馬的意思是，蜜雪兒的資歷可以媲美希拉蕊？柯林頓說，要不是他當時非得要和歐巴馬達成交易，就當場走人了。」
…………………
對柯林頓來說，拿蜜雪兒比希拉蕊簡直荒謬，但是歐巴馬卻不認為如此。沒錯，蜜雪兒對政治嗤之以鼻，又瞧不起政客，眾所皆知。她在芝加哥的朋友（也是最了解她的那些人）都覺得蜜雪兒刻薄、猜疑又憤世忌俗，根本不適合投入有捨有得的政治活動。
另一方面，蜜雪兒的支持度接近七成，和柯林頓夫婦不相上下。當她扮演公眾人物愈來愈有信心後，私底下也開始再思考自己對政治的看法。
薇萊麗的朋友指出：「蜜雪兒和薇萊麗正在規劃歐巴馬卸任後，她本人與歐巴馬要留給後世那些功績。兒童健康、退伍軍人照護、環保問題等只是起個頭而已。她們希望透過交情不錯的國會議員，將蜜雪兒列名法案起草人，讓她以這些立法成就作為參選的基礎。她們兩人為此正在爭取增加人手。歐巴馬也樂見其成，放手讓她們進行。他不僅百分之百支持蜜雪兒的抱負，也想要建立一個歐氏王朝。他們夫婦身邊每個人都知道這層心意。他們希望卸任後繼續掌握權力，這才是真正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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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賓夕法尼亞州州長、民主黨籍的艾德‧藍戴爾（Ed Rendell）告訴我：「政治人物不必靠口頭或書面約定才能成交。」這位政治圈內最聰明的操盤手說：「政治人物靠的是直覺。我敢把口袋每一毛錢都掏出來跟你賭，柯林頓那次和歐巴馬打球時，絕對不會對他說：『如果你二〇一六年幫希拉蕊，我就替你做這做那。』當然，另一個因素是歐巴馬也不是那種打交道的時候把話講白、講死的人。」
藍戴爾說的一點都沒錯。柯林頓與歐巴馬打了四小時的球，沒說過「成交」兩字，也沒有提出我拿什麼換你的什麼的說法。但對柯林頓這位強硬又精明的談判大師來說，該提的事情絕不會不提。
柯林頓一開始就表示，要歐巴馬透過他的金主與募款人，幫忙填補希拉蕊參加二〇〇八年初選時欠下的廿五萬多美元債務。普魯夫在球敘前就提醒過歐巴馬，柯林頓到時可能會提出這個要求。歐巴馬認為實在太過分，簡直就是勒索。但是普魯夫最後說服他，要爭取柯林頓合作，就要答應這個條件。
歐巴馬聽到柯林頓這麼說，點了點頭。希拉蕊這筆債務最後也如願補平。
柯林頓接著表示，如果歐巴馬在二〇一二年決定甩掉喬‧拜登（Joe Biden），不提他當副總統，則希拉蕊也許願意接受副總統提名，與他搭檔參選。
柯林頓沒料到的是，他一提起希拉蕊搭檔的事情，歐巴馬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假裝不知道自己的人馬正在醞釀放棄拜登。他告訴柯林頓：「我喜歡老拜登，」然後補上一句：「他一直很罩我。」這個話題就無疾而終。
希拉蕊與歐巴馬搭檔競選的事情也就胎死腹中。
柯林頓接著提出佛羅里達州聯邦眾議員黛比‧瓦瑟曼‧舒茲（Debbie Wasserman Schultz）的事情。她是現任民主黨全國委員會主席，提名她坐這個位子的是歐巴馬。柯林頓先問歐巴馬覺得舒茲是否稱職？接著又說他對黛比的表現非常保留。他說，如果歐巴馬考慮換掉黛比，他可以推薦幾個人。換句話說，柯林頓打的主意是要控制黨機器。
歐巴馬聽了這話只是微笑，還是不作聲。他可不想把黨交給柯林頓的人馬。
等到柯林頓把準備好的事情都講完了，歐巴馬才對他說了一句普魯夫三番兩次提醒他一定要說的話。
他對柯林頓說：「我想請你幫我在二〇一二年助選。」
★ ★ ★盟約定安案
對柯林頓來說，有這句話就夠了。
柯林頓當天下午回到懷海芬路的家時，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對希拉蕊從頭到尾講了一次他和歐巴馬在球場的對話。對他來說，歐巴馬那句話就像他和其他政治人物訂的約一樣堅實。
根據希拉蕊告訴朋友的說法，柯林頓對她說:「我們握手的時候，我告訴歐巴馬：『我一定讓你選上。』他要什麼我就給他什麼。到時候他欠我們可多了！」
希拉蕊聽了喜不自勝。夫妻倆開了一瓶價格不菲的水晶香檳，還難得互相舉杯道喜。
雖然如此，希拉蕊還是有點狐疑。因為她愈來愈了解歐巴馬，也看過好幾次他在說定的事情上毀約或承諾某人內閣職位與升遷最後卻暗地拆台。歐巴馬不也答應過她，讓她參與外交決策制訂，可是最後卻每每自作主張，到了木已成舟時才通知她？
希拉蕊問道：「這件事，你信任他嗎？你能信任那個人嗎？」
柯林頓回說：「差不多和我相信其他政治人物一樣。妳想想看，他在二〇一六年還能幫誰助選？他老婆蜜雪兒嗎？」
說完，兩人相視大笑。
＊作者為美國知名記者。本文選自《血與仇：希拉蕊邁向首位女總統之路的抉擇》（遠流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