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實在在過日子,卻活出萬千讀者想要的樣子:《我的姑姑三毛》選摘(1)

2024-02-05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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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作者和三毛父母在聖心女中。(圖/作者提供)

三毛、作者和三毛父母在聖心女中。(圖/作者提供)

三毛一直是個幽默的人,她的荷西也有著西班牙人的熱情和風趣。他曾聽三毛說:「雨是天上下來的粉絲條。」聽到這,我小時候就常在想下大雨時張嘴就能吃飽吧!我倒覺得雨是情人發來的信息,總在你沒防備時發來,常常一發就好多條,也不管你是不是在線準備好,他想發就發,有點任性和小調皮。敏感的人聽出其中的急切和渴望,熱戀的人聽出愛意和想念,三心二意的人聽出試探和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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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是重感情的人,在雨季裡寫出了年少的暗戀——《雨季不再來》,那種單純的喜歡和遠遠的欣賞,確實是現在來匆匆去匆匆的行程裡很奢侈的花費。今天的我在新年剛過的日常中,靜下來,聽到惆悵和懷念,這是每年都逃不過來自心底的情人信息 。

這就是我的小姑,你們認識的三毛,那個傳奇女作家,旅居他鄉的獨立女性。我從小認識的親人、玩伴,用獨特的方式帶領我成長的人。小姑如果在世,也有七十七歲了,雖然我們都很難想像那個留著兩個小辮子,說話輕聲輕語,勇敢追愛,充滿好奇心和童心的三毛有一天也會變老。她用她的方式在我們心裡凍齡,今天我們用我們的方式讓她重生。

十三歲小姑因為不適應當時範本式的教育體系,選擇休學。十四歲她開始寫作,當時的作品多半是少女對初戀的期待和懵懂人生的觀察,有著超出同齡孩子的成熟與敏感細緻。童年的拔俗,讓小姑對我和雙胞胎姐姐的教育產生了很多啟發。

我們常常一起去東方出版社書店,在那兒一待就是一個下午,直到抱著一箱箱的書籍往車上搬才願意離開。閱讀是受小姑影響的好習慣,寫作卻是小姑和我都沒想到的一條路,早在那些我和姐姐陪小姑在房間深夜筆耕的夜晚,悄悄種下了因子。

小姑二十四歲去西班牙留學,認識了一生摯愛荷西,也開始了對異國生活的紀錄。《撒哈拉的故事》至今以各種語言在國際上流傳,除了中文版,還有英語、西班牙語、日語、荷蘭語、挪威語、越南語等版本。二十四歲的我來到加拿大溫哥華,踏上異國的土地,沒有小姑當年環境上的艱苦,卻深知小姑當年文化差異上的難處。也許這是命運的安排,又或者是小姑不想離開我們吧!

一九七九年,小姑短暫回臺北時,我已上小學。初見時覺得很陌生,害羞的我不敢直視她,敏感的孩子偷偷看著這位和其他家人完全不同的小姑。漸漸地小姑成了會開車帶我們到處走的玩伴。常常會遇到很多讀者看到小姑興奮地尖叫,或者叫出我和姐姐的名字呵呵地笑。看到學校裡的老師對小姑的崇拜,我和姐姐才對這位平常很隨和的玩伴刮目相看——原來她在外人面前是個大人物,原來很多人搶著買她演講會的票,很多人以她為人生標杆學習仿效。那位每天接近中午要我們兩個小孩叫起床的大孩子,走入我們的童年、青少年,直到如今還是我們身上的標籤和心裡的印記。

我雖然沒有親身參與小姑和荷西姑丈在西班牙的相遇,雪地上的六年之約,結婚後在撒哈拉沙漠的生活,卻在她書裡不忍心地讀到她的辛苦和堅強。在一九七○~一九八○年代的華人世界裡,小姑是讀者的眼,帶讀者看世界。她開了扇窗,無意間做了先鋒,在遠方留下足跡。作為把中西文化交流滲在生活裡的平凡人,她只是實實在在地過日子,卻活出當時千萬讀者想要的樣子。

前陣子聖誕期間我看了一部激動人心的動畫片《尋夢環遊記》,這部動畫片擺脫那種一切都很完美、甜蜜的大主流,拍出了大膽的體裁,著實引起我的注意。電影源自墨西哥的亡靈節故事。講述了一個熱愛音樂的12歲男孩米格不放棄夢想和親情,幫助逝去的親人找回尚在人世的親人的諒解的故事。電影中提到當人世間最後一人都忘記逝世的家人,不再看他的照片,不再談論他,不再想起他,靈魂就會被關在「遺忘區」,再也無法被人記起,也永遠無法投胎。電影有著豐富的文化色彩,滿滿的拉丁風情和神祕感,還帶點小詭異。相信每個人在看這部電影時,都會想起自己逝去的親人,擔心他的現況。我雖然沒有來世今生的概念,卻在電影中看到生與死的樂觀面和現實面。

死亡是一個很多人不敢、不願意觸碰的話題,其實是源於未知和害怕。逝去,是一種突如其來的無奈,沒得選擇只能接受,任你再不願意,也得向上天的決定投降。活著的人不捨,逝去的人又何嘗不是?雙方怎麼放下,也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答案,只有用時間慢慢埋葬,眼不見心不想的逃避是大多數人的自救機制。事過境遷,再想起時不會再有當時的熱淚,取而代之的是沉沉地壓在胸口的悶,不用多說,也不想多說。

小姑走的時候是在我高三那年,心情被模擬考試燒壞,那是其他什麼事都不敢想,天真地以為上了大學就一切都會好起來,所以努力忍耐的年紀。1月4日那一天,回到家時家中空無一人,這很不尋常。被課業壓夠了的我和姐姐雖然感到奇怪,也為突如其來的寧靜感到放鬆,誰也不想理誰,各自待在客廳的一角。那是沒有手機的年代,等待是唯一的選擇。我們無意識地開著電視當作背景音樂。正值傍晚的新聞時段,此時電視裡放出小姑的照片,很大一張,她笑得很燦爛,雙手合十,微卷的頭髮自在地垂下,肩上還披著她喜歡的藍綠色絲巾。我忙著背文言文課文應付明天的考試,並沒有放下語文課本,以為又是一次演講或其他活動的報導,小姑常常出現在新聞主播的口中,我們已經習以為常。此時,黏在牆上的橘色直立型電話卻驚人地大響,「叮……叮……」我懶懶地起身,慢慢走到牆邊,就在這一秒,新聞主播李四端先生從他口中宣佈了小姑的噩耗,一時間我沒有回過神來,愣住了。

「你們知道小姑的事了吧?」媽媽強忍難過,故作鎮定地說,說到「小姑」兩個字時還是忍不住透露出哭聲。

小時候的我很內斂也比較呆,聽到李主播和媽媽同時宣布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一個第一次經歷死別的高三學生真不知道應該冒出什麼話。

「嗯,是真的嗎?」我停了一下,抱著一絲希望怯怯地問。

「嗯,是的,我們都在榮總。你們自己在家,冰箱有吃的,自己熱一下」

 媽媽交代完就掛了電話,好像生怕再多說幾句就忍不住眼淚,在孩子面前掉眼淚是母親最不想做的事。

《我的姑姑三毛》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我的姑姑三毛》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作者為東吳大學法學學士,美國薩凡納藝術與設計學院藝術學碩士 知名作家三毛侄女,現居加拿大。本文選自作者新作《我的姑姑三毛》(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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