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當兵跟國外有何不同?老鳥:來我們部隊,洗澡只有10秒鐘

2024-02-12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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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軍人在發生攻擊案的教堂外待命。(美聯社)

法國軍人在發生攻擊案的教堂外待命。(美聯社)

法國外籍兵團福利雖然好,但也嚴酷得讓人一秒也待不下去

離開巴黎募兵站後,將由兩名士官帶我們這群志願者,前往法國第二大城市馬賽旁邊的小城鎮:歐巴涅(Aubagne)。早晨四點起床,交還所有個人物品,換上原先報名時穿的便服,從巴黎火車站出發。一路往南方前進,目的地是外籍兵團總司令部,並在那裡開始正式的募兵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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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座偌大的倉庫,志願者們首先排成一列,由左至右,叫到號的人,進去拍照、建立檔案,就像是囚犯入獄服刑前拍的照片,手上拿著寫有名字的牌子,拍正面照和側面照。在此之後,所有人被趕到倉庫角落脫光衣服,連內褲也不例外,像是野生動物一般完全地「袒裎相見」。把個人隨身物品放在腳前方,接著由一名士官統一發放衣服、褲子、內褲和盥洗用具等基本生活物品,供募兵篩選期間使用。我們自己的行李都不能留,包括香菸、字典,所有一切。

我們這群志願者,此刻都穿著藍色運動套裝,繫腰帶、掛水壺,這時的我們被稱為「bleu」,法語中藍色的意思。此外,我們這些從巴黎募兵站來的人,在這裡都被戲稱為都市巴黎人(Parisiens),有點像台北天龍人的概念,並與其他地方報名的人混在一起。當集合場鈴聲一響,幾百個志願者必須第一時間跑過去集合,其他時候就在營區負責打雜。讓我們集合的原因很多,時常動不動就會響鈴,有時候只為了找一、兩個人做事,或者是說幾句話,再來不外乎是問「有誰想要離開?」

在總部時,我們一群「藍色菜鳥」總是做著各式各樣的勞動,一會兒要徒手翻新草地,一會兒又要去搬運貨物,再不然就是去餐廳洗盤子、掃地。既然志願來到法國、效忠法國外籍兵團,吃不飽、穿不暖是常態,更沒有娛樂可言,沒有手機及一切通訊設備,只有隨時放在口袋裡的一本空白小本子和一支原子筆,有一句我們必須牢記的話:本子和筆永遠放在可及之處(Carnetetstylosonttoujoursdanslapoche.)。

隨身攜帶紙筆為的是永遠不忘記寫下來的事情。除了可以讓我們學習法語之外,也得抄寫長官所下達的命令,以及該注意的事件,需要記錄的事情可不少。

篩選期間,我遇見了第一位來自台灣的同鄉,一個假名為「韓」的年輕人,在台灣海陸服役過一年,因為在南非長大,說著一口流利英語。

初次見面時,他告訴我:「在這裡雖然辛苦,但是法國外籍兵團福利很好,而且你還年輕,錄取機率很大,不管再怎麼辛苦,只要撐下去,法國會照顧這些為他服役的人。」

不過,在認識他後第五天,他提出了退出申請。

 

我十分不解,便在他收拾行李離開前找他細究原因,他回說:「再多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理想碰上現實,不總是那麼豐滿,有時真的很骨感。新兵在高壓環境下被篩選,除了生存所需,其他一切難求,很多事情都令人費解,也不會有人尊重,因為或許那本來就不是必須給予的。例如洗澡時間只有十秒,衣服都來不及穿就讓人去外頭吹冷風、思考人生,我因此對法國冬天的酷寒留下深刻印象。

三月,即便在法國南方,戶外依然寒冷,我們身上並沒有禦寒衣物。早上五點起床後就待在戶外,等待集合去餐廳吃早點。早晨的冷冽空氣下,所有人沒有太多交談,都試著擠在靠牆的背風面,盡可能依偎彼此的身體,如同在冰天雪地的企鵝只能擠在一起取暖。

篩選前在兵站的每一天都是枯燥無味的,不會有任何人尊重我,因為我只是未入伍的志願者,即使有人在這個階段生病,他們也不會讓人接受治療。而且我們裡頭,許多人都是為了參軍而特意出國,此前都沒有接觸過其他國家的人。一群人聚在一起,疾病瘋狂肆虐其中,亞洲人生美洲病,美洲人生非洲病,非洲人生澳洲病,澳洲人生歐洲病,歐洲人再生亞洲病⋯⋯

於是,在這裡待了一週後,我就生病了,原因細究起來,我想是我吃了巴西人吃不完剩下的牛排。那天我看到那位強壯的巴西朋友巴托爾臉色不太好,牛排只吃了一口就不再進食,「不能浪費啊」我這麼心想便替他吃完,之後我才想他當時應該是病了所以才沒有胃口。

那時我真的很不舒服,感覺連站立都成了問題,於是我鼓起勇氣,操著很遜的法語,私下去找了負責的長官。我說:「長官,我想我是生病了。」

「你身體不舒服?」他故作驚訝道,然後出奇不意過來揍了我兩拳,打得我彎下了腰,原本就不舒服,這兩拳更讓我感覺到了絕對的不尊重。

「那你就離開吧,這裡只需要無論如何都堅持下來的人。」

是啊,我為了過來當兵,早已把尊嚴拋諸腦後。因此,這兩拳反而像是給我打了強心針,提醒了這就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要過的部隊生活,而且這還只是剛開始。

只不過,當時因為身體實在太不舒服,接下來我錯過了所有集合的號角,直接躺在了運動場的樹叢之中,內心祈禱沒有人會發現我。當然,有不少志願者知道我當時躲著的事情,而我臉色蒼白的樣子,也讓人願意主動幫我掩護,有一名中國志願者還偷偷幫我拿了餐廳的食物。

我就這樣面朝太陽昏睡了一整天,且沒有被發現,因為志願者實在太多,被叫去做各式各樣雜務的人也不在少數,不一定每次都會點名。雖然曬了整天的太陽,但好好休息之後,身體總算有所好轉。

我在當兵期間,最早認識的中國人叫做「朗」,當我生病躲在草叢的時候,就是他過來拿了偷藏的食物給我吃。他來自山東,曾在法國打黑工,在巴黎待了數年,苦無法國居留的合法身分,薪資總是比其他人還要低,所以已經三十歲好幾的他,來到了法國外籍兵團。

每一個來到外籍兵團的人,難免有苦衷,套一句朗當時說過的話:「唉選不上愁,選上也愁,還是選上好了」藍色菜鳥必須通過智力測驗、體能折返跑和單槓測試,接著會被傳喚與高級長官面試,我總共面試了兩次。語言不通的人可以要求翻譯,當時是名中國籍下士長替我翻譯。

面試的問題不外乎參軍的理由、能否為法國犧牲、是否接受法軍每月一千四百歐元的薪資,還有進行身家調查。法國外籍兵團能接受志願者曾經犯罪,但是現在已經不再接受強姦犯、殺人犯。很多人都是為了告別過去而來,等到第一份合約結束,曾經有過犯罪紀錄的人,可選擇與過去一筆勾消。但是法國外籍兵團的身家調查非常嚴格,不容許說謊者,若是事後調查發現此人說法與真實情況有出入,輕者關禁閉,重者遣返。

面試完之後,最後則是軍方高層開會,決定最終留下的人。

公布篩選結果時,每個志願者拿好背包,裡頭裝著所有領取的東西,按照身高由高至矮排成五行,等待法國長官公布入選者姓名。如果被唸到名字,就代表「幸運」入選了,這時候我們不再是「藍色菜鳥」,而是戴上紅色臂章,被稱為「紅色」,我不明其意,也許在法語裡面紅色代表更加高級吧?變成「紅色」之後,我們要負責管控那些藍色菜鳥,比如在他們洗澡的時候,邊敲打澡堂牆壁,邊喊洗澡剩下的秒數,可能是三十秒,或者二十,再狠一點,等他們身體剛弄濕,就得馬上出來。

每個人從宿舍去澡堂的路程,都是全力衝刺,因為越到後面,水會越來越冷,洗澡時間越短。我們充滿了對藍色菜鳥的怨念,彷彿自己已經高他們一等。

在歐巴涅,是入伍前的篩選,也是最後反悔的機會。來到此地的志願者年齡大多為二十五歲上下,超過三十歲的人不多。有的大學剛畢業,有的特種部隊退伍,也有無業人士,甚至有醫生、工程師等各行各業、各式各樣的人,而兵團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每個人都得重新開始,一切歸零。

入選後,還有一場面試,這次是真的與過去徹底道別。每個人都有過去,而這裡是忘記過去的地方,在人事辦公室,做好最後的確認,他們會拿出當時報名帶來的行李,將你手機裡的SIM卡,還有銀行卡,直接放入碎紙機,把一切碎得不能再碎。

那一聲清脆、把過去剪碎的一瞬間,我幾乎臉色刷白。因為那代表著我們的後路,徹底斷了。

前進或死亡(圖片來源:好人出版)
前進或死亡(圖片來源:好人出版)

本文獲好人出版授權轉載自前進或死亡:我在法國外籍兵團拿命來換的那五年

撰文/ 許逢儒

責任編輯/周岐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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