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6月25-27日我應美國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及金融家索羅斯所創設的巴特里基金會﹝Stefan Batory Foundation﹞之邀,前往波蘭首都華沙參加第一屆「世界民主論壇」﹝World Forum on Democracy﹞,許信良也在,我們在飯店吃早餐時坐在一起,突然間許主席問我,陳水扁為什麼一當選就提名特務頭子王昇作有給職國策顧問?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對許信良說:美麗島辯護律師中,不應該問誰是特務?應該問誰不是特務?
我一生從1962年就開始與各式各樣的特務周旋至今,特務之所以令人嫌惡,正是因為他們混在我們之中,討論時常常比別人急進,即是米藺昆德拉説的「贗品總是比真品極端」。而當時你又無法揭發他們;而且他們被揭發之後,他們耍賴、矢口否認、反過來還會吼叫「證據拿出來!」他們栽贓別人的本事與嘴臉,是如此令人難以招架,因為他們不要臉、無恥、下流的程度,是筆墨難以形容的。
但我一生也遇過多次臥底特務本人向我坦承,有些人當下就透露,有些人是等事過境遷之後,在牢中有,牢外也有。牢中特務向我自白,因為他們是社會所陌生的可憐人,我就不談了。我舉最知名的告白者,就是和謝長廷配合演出「民進黨建黨」那一橋段,並被安排為「創黨主席」的江鵬堅。
江鵬堅在2000年某日,他罹患胰臟癌知道自己不久於世,特別約我在陳菊開設的「菊之鄉」日本料理小酌。當晚他一直婉拒一些碰見的認識的民進黨人走進我們的包廂,只有我們倆人對飲。江鵬堅是酒量好又豪爽的人,與一般律師的拘謹不太一樣。幾杯下肚,他似乎才有勇氣說出他人生的另一個秘密身分。
他握住我的手,「Nori,從軍法大審看你像條漢子,所以你坐牢我還會常常去探視。尤其,你一生受苦如此深,但是你擔任黨主席卻會為了台灣,提倡大和解。令人尊敬、佩服。所以今天才特別單獨約你一個人,我要向你告白。我覺得我只有這樣,我的一生才會變得心安理得⋯⋯」。
然後,他告訴我,他出身調查局的身分,奉命擔任美麗島大審的律師,然後,負責監視我的藝術家大哥施明正⋯⋯。但是,他竟然跟我的大哥變成真正的好朋友。他說,他沒有提供任何不利於施明正的報告。
然後,他說,黨外政客雖然也有自私自利的,但是大多數人都在為理想奮鬥,他說,這段人生才是他最怏樂的人生。
他告訴我,來日無多了,他手中有調查局命令他監視施明正時,交給他工作用的相關資料。他會叫人送到我的辦公室。那些是你的東西,本來就該還你。這些年來,我曾想過還給你,但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來由,就擱著,也曾想過神不知鬼不覺地燒掉算了,但覺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