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總理上任23天的「三個信號」與「三道難題」

2023-04-03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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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強。(美聯社)

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強。(美聯社)

3月30日,在中國海南省舉行的博鰲亞洲論壇上,履新還不到三周的中國總理李強發表講話,這也是他上任後在國際場合的「首秀」,外界也可以借此機會一窺這位新總理的執政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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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新總理演講的內容大體上四平八穩,並沒有衝上媒體頭條的金句。但還是有不少詞匯體現出李強的個人特點,超出了中國政治語境的習慣,比如,他說「亞洲絕對不能生亂生戰」等。

李強演講是台下坐著不少外籍人士,在每次鼓掌時稍顯猶疑,一個原因可能是翻譯帶來的延遲,另一個原因可能是,他們希望在字裡行間更深了解這位執掌中國的二把手。

上任23天,李強言行透露了什麼?

通過中國政府網的記錄,李強上任以來的23天(截至4月2日),參加了15場與經濟有關聯的公開活動,細究他講話的字裡行間,不難發現一些能夠透露其執政思路的蛛絲馬跡。

第一個信號,作為新總理,李強在不少政策上延續了前任李克強的軌跡。比如,他在3月24日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李克強在任時推出的一系列減稅降費的臨時性政策,在這次會議上確認會延續,包括減半徵收物流企業大宗商品倉儲用地城鎮土地使用稅政策、減徵殘疾人就業保障金政策、減徵小微企業和個體工商戶年應納稅所得額不超過100萬元部分所得稅政策、降低失業和工傷保險費率政策,等等。

在3月30日的博鰲論壇上,李強稱,「我們將有效防範化解重大風險,特別是保持我國金融運行整體穩健,牢牢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底線。」他的前任李克強在金融海嘯後上任,對「防風險」很敏感,「李克強經濟學」中的「不出台刺激措施」、「去槓桿」都意在於此。目前看來,李強還沒有改變這些方向的打算。

Chinese Premier Li Qiang greets Spanish Prime Minister Pedro Sanchez at the Boao Forum for Asia Annual Conference 2023, in Boao, China, March 30, 2023.
博鰲論壇被認為是李強就任中國總理後在國際場合的首秀。

第二個信號,李強在多次外交會談中,提及在數位經濟、綠色經濟等新領域的合作。比如,3月29日會見象牙海岸(中稱科特迪瓦)總理阿希,3月31日會見西班牙首相桑切斯,4月1日會見馬來西亞總理安華,4月2日會見日本外相林芳正,無一例外提及有意將上述領域作為雙方合作的新引擎。

特別是在4月1日與新加坡總理李顯龍的會談中,更詳細地稱,兩國要挖掘數位經濟、人工智慧、電子商務等領域合作新潛能,構建人才培養交流、科技企業孵化、聯合研發、產業落地的「全鏈條」合作模式。

過去23天,李強去了湖南、海南兩個省調研。在湖南,他調研的主題是先進製造業,訪問了中車株洲電力機車、長沙比亞迪汽車、藍思科技等企業。

調研過程中,李強稱,「實體經濟特別是製造業是我國經濟的根基所在,隨著國內外形勢發生複雜深刻變化,我國製造業發展面臨一個重要關口,我們堅守製造業的決心不能動搖,做強製造業的力度必須加大。」這似乎與他所處的時機有關——他上任之際,中國和西方在晶片等高端製造領域的「脫鉤」趨勢越來越明顯,而國內則繼續轉型發展更高品質的經濟,以走出「中等收入陷阱」。

第三個特點,對外商喊話將進一步開放。15場活動中,5場外國政要會見,4場外國企業家或機構代表會見,一個國際論壇講話(博鰲),還有在海南調研自貿港建設,佔據他公開活動的絕大多數。這些場合,他基本上圍繞兩個主題在對外資喊話:中國的發展為不確定的世界經濟注入很大確定性;中國將優化營商環境,進一步放開市場准入。

李強的三大緊迫任務

僅靠23天的公開活動,還難以全面觀察李強的施政思路,但外界普遍認為他當下急需面對以下幾個問題。

第一是重建民企信心。過去幾年,中國的民營企業經歷了罕見的打擊——教育培訓行業被「一刀切」;互聯網巨頭們約談、退市、罰款、拆分;房地產企業們腳踩「三道紅線」後,債務違約,瀕臨破產,留下一地「爛尾樓」。這幾天,馬雲回國的消息佔據諸多媒體頭條,因為市場太需要這樣一次標誌性的露面營造「拼經濟」的氛圍,當然,側面也反映出,民企的信心有多不足。

而李強恰恰被認為具有「民企基因」,比如他在總理記者會上說「社會上有一些不正確的議論,使一些民營企業家內心感到憂慮」,指的就是民營企業家對「國進民退」的擔憂;他還說,「我長期在民營經濟比較發達的地方工作」,就是指他曾在浙江主政,他出生的溫州市更被譽為中國的「民營企業之鄉」。

李強
63歲的李強是習近平團隊的核心幕僚之一,2000年代初, 習近平主政浙江時李強擔任其秘書長。他後來主政江蘇和上海。

第二個緊迫問題則是吸引外資。過去20多年中國一直是外資眼中的淘金之地,無論是作為生產基地,還是消費市場,但疫情下中國嚴格的「清零」政策讓外資望而卻步。一周前,中國美國商會(AmCham China)總裁何邁可(Michael Hart)表示,美國企業對在中國開展業務的態度「比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都更加消極」。但他給出的理由是,中美之間的緊張關係繼續加劇,「使商業變得非常具有挑戰性」。

中國美國商會對其900多家會員企業最新年度調查中顯示,55%的多數企業不再將中國視為前三大投資重點之一,這是有此調查後首次出現該狀況。去年,認為「雙邊關係的不確定性」是其在中國面臨的主要挑戰的企業上升了10%,達到66%。與此同時,認為中國對外國公司的歡迎程度降低的企業也增加到49%。

經濟學人智庫(EIU)首席中國經濟學家蘇月表示,李強試圖向私企和外國投資者保證,中國政府將堅持發展民企並歡迎外資。但是,「即使李強作為一個親商的總理出現,並且在浙江和上海的任期內有良好的記錄,但缺乏制度化的措施意味著信心不會立即恢復。」

Tesla boss Elon Musk (L) walks with Shanghai Mayor Ying Yong during the ground-breaking ceremony for a Tesla factory in Shanghai on January 7, 2019. - Musk presided over the ground-breaking for a Shanghai factory that will allow the electric-car manufacturer to dodge the China-US tariff crossfire and sell directly to the world's biggest market for "green" vehicles.
特斯拉進駐被認為是李強執政上海時期的重要政績,馬斯克旁邊的是時任上海市長應勇。

第三則是幫助中國跨過所謂「中等收入陷阱」。中國在改革開放後,利用人口紅利,發展大規模低水平的製造業,再加上大量基礎設施建設,經濟總量不斷走高,然而這些「低垂的果實」已被摘完,必須進行產業升級,通過附加值更高、效率更高的新產業,替換高污染、低效益的舊產業。目前擺在中國面前是中等收入陷阱,能不能跨過去,成為中國經濟的母題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李強在上海任職期間的新冠疫情應對雖被大眾詬病,但也被讚譽用超常措施、超常速度引入電動車巨頭特斯拉。有觀點認為,這與當年引入iPhone手機生產鏈意義相似,通過引入一個巨頭,有望帶動整條產業鏈,最終盤活整個智慧型手機行業。而電動汽車在中國產業升級中被寄予厚望。

梳理完李強面臨的三大任務,背後的悖論也浮現出來——一方面,他與習近平歷史極深(在浙江時期的秘書長),但另一方面,過去幾年中國對教育、網際網路、房地產等領域的強力監管,讓民企戰戰兢兢,對外強硬,使外資憂心忡忡。他對外資和民企的喊話甚至承諾,能在多大程度上落到實處?

主流的觀點認為,作為習近平「近臣」的李強將很難有自己的主張和創見。但反對者也可以說,一把手和二把手的私人關係反而能夠助力總理取得更大成績,比如30年前的江澤民和朱鎔基,正是因為前者的力挺,朱鎔基才可能在礁石遍布的改革之路上「摸著石頭過河」。如今的李強面對體量更大、更複雜的經濟難題,他能在多大程度上得到習近平的支持,還值得觀察。

在中國,總理還重要嗎?

中國的「黨政體制」下,黨中央更多負責頂層設計、意識形態、宣傳、軍事等,國務院總理要應對經濟社會治理的細枝末節,尤其在中國過去二十多年「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方針下,總理在經濟領域發揮的作用不容小覷。

從法理上而言,中共建政後在1954年憲法,國家主席擁有實權,有權召開最高國務會議;到了1982年版憲法,國家主席成為虛職,行政權力完全移交到國務院,實施總理負責制。

前總理朱鎔基時代,這一體制運行的尤為明顯,在中國經濟改革的方方面面,從國企改革到到房地產改革再到加入世貿組織,都打上了鮮明的「總理」烙印。

不過習近平上台之後,改革事項不再由總理主導,而是成立了諸多橫跨多部門的「領導小組」,更多原來政府主導的議題由中共中央的名義來具體安排;而強調「黨領導一切」的潛台詞是「弱化總理角色」。鄧小平時代提出「黨政分開」,到了2017年「兩會」時,王岐山特地糾正為「黨政分工」。

但即便如此,中國總理的重要程度依然強於一些國家的虛銜總理,比如法國總理、俄羅斯總理。

從中國的制度設計上來看,李強總理的權力範圍中,有三點值得注意:

 #其一,總理對國務院工作中的重大問題,具有最後決策權,而國務院職能包括財政、稅收、民政等各個方面;

 #其二,總理還有創制權,他可以向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提出議案,通過後即成為國家法律;

 #其三,總理還可以通過國務院令,頒行或廢止行政法規,任免國務院下屬各部位官員,以及港澳特區首長,甚至宣佈戒嚴。最近一次國務院令為758號,是今年2月14日由前總理李克強簽署,主要是關於中國公司在境外融資的特別規定。

會有「李強經濟學」嗎?

正因為新總理有可能在社會經濟治理中發揮巨大作用,因此李強上任之初,外界就開始揣測,會不會有「李強經濟學」?

這種領導人名字加上「經濟學」的模式,一般來指代某位政治人物實施的經濟政策。「某某經濟學」,並不是指某個政治人物開創了新的經濟學派,而往往指其實施了獨特的經濟政策。

這種用法首次出現,還是上世紀80年代美國總統雷根的「雷根經濟學」(Reaganomics)。雷根通過建立「小政府」,減少開銷、降低稅收,不搞財富再分配,有錢人雖然會因此更富有,但他們會加大消費和投資,財富由上滲漏而下,最終使各階層受益。因此也被稱為「滲漏理論」(trickle-down theory、又稱「涓滴經濟學」)。

從雷根直到歐巴馬都被看作新自由主義者,堅信市場為導向的經濟。直到拜登上台後,這一點發生了結構性的變化。「拜登經濟學」(Bidenomics)是對「雷根經濟學」的全面反叛,他不僅在預算案中批評「滲漏理論」從來就沒有起效過,還建立「大政府」,著力在經濟規劃中進行收入再分配,以促進長期經濟增長。

在亞洲比較出名的例子是「安倍經濟學」(Abenomics),日本時任首相安倍晉三寄希望於「大規模量化寬鬆、擴大財政、促進民間投資」三支箭,打破本國經濟「失落二十年」的沉痾。安倍去年遇刺身亡後,外界梳理他的政治遺產,幾乎都繞不開「安倍經濟學」。

上海豫園
新冠疫情後的中國經濟復蘇是李強面對的難題。

在中國,第一次有此待遇的中國總理是李克強。他在2013年上任後三個月,巴克萊資本在一篇報告中提出「李克強經濟學」(Likonomics),其核心與雷根經濟學有相似之處,包括「不出台刺激措施」、「去槓桿化」以及「結構性改革」。隨後十年,他的執政思路也確實按照這三點來推進。

值得一提的是,李克強2007年還在主政遼寧時,經常用耗電量、鐵路貨運量和銀行貸款發放量三個指標,來對經濟體檢。2010年時《經濟學人》認為這三個指標比GDP更可靠的評價指標,並將其命名為「克強指數」,花旗銀行甚至將三個指標佔比細化後,正式用作研究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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