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去看了舞台劇《魔法阿媽》，當趙自強演的那隻狗稀哩呼嚕地衝上台，全場一陣爆笑！明明是穿著衣服的人樣，但他看起來就像狗，搶戲得很，演出末了，全體演員一字排開謝幕，飾演阿媽的郎祖筠半開玩笑地向觀眾喊話：「請給我錢！」接著指指身旁的趙自強：「他更需要錢！」
我跟其他觀眾一樣笑著的同時，心裡想著「同學，你還好嗎？」趙自強是我的小學同班同學，小時候我們是高雄市內惟國小一年三班，當時他的個子小，坐在第一排，我的個子比較高，坐最後一排，我們其實沒什麼交集，可能因為他長得很可愛，也姓趙，雖然後來他很快北漂轉學了，但我一直記得他；很多很多年以後，在擔任公職時上了幾次他主持的廣播節目，主動和他相認，沒想到他也記得我，後來我們仍然沒什麼刻意聯繫，但看到他在台上活靈活現地演著那隻狗，我心裡那個可愛的小男孩也同時浮現，「同學，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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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度疫情考驗 還有人看舞台劇嗎？
郎祖筠當年帶領趙自強進入電視圈演短劇時，趙自強的舞台劇收入讓他「餓到不行，只有三百元加一個便當，真的是沒飯吃」。然而，最終舞台劇還是他的最愛，2000年成立了如果兒童劇團，但三年後就發生了令人聞之色變的SARS。
「SARS把我整個嚇壞，很像恐怖電影，和平醫院距離劇團大約只有一千公尺，團員平常都是到和平看病，而且是看耳鼻喉科，那幾個常上新聞的關鍵醫師都認識…」。突如其來的風暴不知何時才會結束，根本沒人看表演了，他只好解散劇團，這才知道，就算要倒閉，也得有錢。資遣費、倉庫中的布景和道具需要清運…，算一算三百萬，他一點一點的，先資遣人員，再慢慢清理物件，準備房子租期到了退租，沒想到幾個月後疫情終止了，因此這一次他也以為很快會結束，卻是兩年半的漫長等待。
2020年是劇團成立二十週年，2019年底，他盤算著要免費演出、舉辦各式活動，「我知道每十年似乎都會有些挫折挑戰，心想，只要小心，不會有問題的，沒想到一過完年就來了個COVID，人算不如天算！真正把我的驕傲自信、對於人定勝天，以為一切都安排好了的自己完全打碎！」
他感到不甘心，SARS時劇團才成立三年，倒了就倒了，但這二十年裡有太多感情與不捨，所培養的中間管理層人才，都是十幾二十年的養成，也是他們的事業，難道這些人的事業被一下子砍掉嗎？多可惜！九月份他準備了兩個戲，沒想到票只賣出一成，心想完了，應該演完就結束了、沒機會了。正準備放棄時，金士傑說，我幫你想辦法！在他的《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演出現場，以手寫廣告希望大家幫幫趙自強，「結果被某位大德傳到宗教團體，師兄師姐們小額捐款買票，在八、九天中，票由一成飆到九成，這些大人進場看兒童劇，我在舞台上哽咽了…。」
他突然發覺這個劇團不是「趙自強的劇團」，雖然是他在經營，卻有這麼多觀眾鼓勵他做戲給小朋友，劇團原來是公共財，是對小朋友有幫助的，他只是代管而已。「這麼多人在期待，我怎麼能放棄？我沒有權力放棄，想盡各種方法讓它繼續下去！」
被打碎後的豁然開朗 繼續用不同方式說故事
從此以後的趙自強「既努力又輕鬆」，努力是因為值得，唸EMBA讓他學習思考所提供的「價值」是什麼，「我們到底是賣票的人，還是提供一個好故事，讓人有希望、不放棄，團結在一起，用愛和希望走下去？如果我們講的都是這樣的故事，當說故事的人遇到困難時就丟盔卸甲、抱頭鼠竄的話，我們憑什麼講這些故事？」
「既然現在沒人敢出門聽故事，我們就把故事送到家裡、手機裡吧！」他開始做線上劇場。
雖然都是表演，但舞台劇和以影像呈現的線上劇場大不相同，攝影機的三機、四機該如何擺放，光怎麼打、演員的麥克風怎麼別…，所有環節都不一樣，劇場內容也隨之調整，大家一起摸索全新的工作型態。舞台劇得花長時間排練，拍成影片卻是要在燈光攝影機架好以後，很快在時限內完成，場地租金、人員費用…，都不允許拖拖拉拉，需要精算時間，一切都是新的！「對我而言很有趣，等於把我在電視跟舞台劇的經驗融合，效果也不錯，我們的線上小劇場，應該是成功案例，觀眾很多，播一場，等於是一場國父紀念館，我們做出一條新的路線」。雖然相較於網紅上線動輒以萬計的人次觀看，兒童劇有上千的收視人數，讓播出平台也很驚喜。
「連播出平台都說，哇，你們不可思議！這個奇蹟不是我們創造出來的，而是這個時代的爸爸、媽媽、演員，我們共同創造的奇蹟，大家仍然希望這個世界有舞台劇，而不是覺得它該廢掉了，所以我們做得很努力。」
而覺得「輕鬆」則是因為：「這不是我一個人要揹的重擔，而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共同追求的目標；這不是擔子，是一個祝福，是別人給的機會，如果做垮了，我也盡力了。如果成功了，也不是我的功勞，因為這是小朋友選擇的。」
「以前可能會覺得，天吶，天地不仁，以『如果』為芻狗，現在覺得很感謝！」
那…，我問他，有賺到錢嗎？
「感謝文化部補助，演出不會賠錢，也看到曙光，雖然我還沒賺到錢，但建立了一個新的模式；拍一次的成本雖然高，但可以靠著重播攤平成本，希望我們的舞台劇未來能像電影台的電影一樣，讓人連台詞都會背了。」
趙自強也開始訓練夥伴直播，中秋節賣烤肉、鮮食和柚子，平時賣堅果、小朋友書包、護眼檯燈…等等，直播帶貨。
團隊做的Podcast節目最近成為Apple Podcast的編輯精選，小朋友收聽後踴躍留言，其中還有小聽眾因為突發性疾病開刀後送入加護病房，媽媽寫信到劇團，希望豬探長講幾句話喚醒昏迷的小朋友，劇團送上豬探長和助手花生問候的聲音，當推出線上劇場時，媽媽說小朋友已經甦醒，正在看線上劇場呢，還拍了後腦杓包了塊大紗布的小朋友照片。趙自強特別傳到演員群組，鼓勵夥伴，「雖然我們只是表演工作者，逗小朋友開心，但我們仍然傳遞了好信息給孩子。」
疫情慢慢退去，目前實體演出的觀眾只回來三成，未來將是線上與實體雙軌並進。
趙自強感嘆，有時也不是觀眾不進劇場，而是做劇場的也灰心了，困境中，除了外面的打擊，也被內部的沮喪打敗了。「我在外面找新的路，也得在裡面點火，鼓勵夥伴們繼續努力不放棄。」
「奮鬥中的人，要帶點傻氣，只要稍微精明點，很多事就不會做了，成本利潤一算，就說別幹了，但很多事就是要帶著傻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帶著點浪漫…。」
我問他，身兼創作者、表演者和經營者，是因為一直將小朋友放心裡，而保有某種純真、始終勇往直前的精神嗎？他笑著說，記得自己很喜歡的演員卓別林曾被問道，是不是很喜歡小孩？他回答，「我沒有那麼喜歡小孩，我只是讓心裡的那個小孩出來」。這句話似乎說中了他的心，「那個內惟國小的趙自強還在，那個沒什麼自信、瘦弱弱的、很想討人喜歡的小孩依舊活在那裡。很多人應該都是這樣，只是在成長的過程中，每個人都會被現實逼著好像要現實一點、要冷酷一點、要無情一點，才能變成一個大人，但其實一定要嗎？不必吧！」
像被時代遺忘的小女僕 我仍說著故事
新冠疫情以前，每年都有兩個獨立製作、全新創作的大戲，未來一年則會做一齣中小型新戲，隨著時代變得輕薄短小、一小時以內的戲，希望以互動、反思、遊戲化的方式更貼近小朋友。
他也想給自己一個挑戰，在未來七到十年，重新改編自己看過、蒐集的故事，不論古時候的西方或東方老故事，經過轉譯，在這個網路時代更簡白。訪問最後，趙自強一人分飾多角地生動重述了他創作的《你所不知道的白雪公主》為例子：
每個人都知道白雪公主，但既然是公主，怎麼可能幫七個小矮人煮湯洗衣呢？於是我在《你所不知道的白雪公主》加了個小女僕的角色，工作是為女王服務，擦拭魔鏡，女王所有的壞念頭她都知道；當公主被趕出去，小女僕幫助公主給七個小矮人洗衣、煮湯，她叮嚀公主不能亂吃外人給的東西，公主卻傻傻吃了蘋果死了，最後公主並不是被王子親醒的，而是小女僕回去問魔鏡怎麼才能讓公主活過來？魔鏡奇怪別人都是問自己的事，怎麼小女僕不問自己的事呢？
魔鏡回答：咬第一口蘋果的人會昏死，但咬第二口的人可以解除前面的咒語，只是命運會比死更可怕–所有人都會忘記你，你將成為一個完全孤單、完全被抹去的人。女僕說，我去！反正本來就沒有人會記得我，而這個時代也會過去，我一定要救公主，她對我這麼好，就這樣死去太可惜，她從來不把我當僕人啊…
趙自強笑著說，大家都只記得吃第一口蘋果的公主，不知道吃第二口的人，我們現在都不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因為那咒語真的很強。它可以在線上劇場，或podcast，包在禮物盒裡，或快遞到你家？重要的是故事本身，回到核心：「我做這件事的價值是什麼？說一個好故事。」
「對於說故事的人而言，最黑暗的時代就是最光明的時代，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最有機會的事情。
我的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將他們一生的精華，透過故事、舉重若輕的告訴我，他們可能不知道這如何影響了我；他們說故事時的節奏、呼吸，斷句在哪裡…，都勾著我小小的心靈，喔，原來說故事這麼好玩！當我有一天有了麥克風和舞台，會覺得很想照顧那些期待的小小心靈，正如當年說故事給我聽的長輩。
我們終像那個小女僕一樣，被時代消失遺忘，但是在的時候可以盡其所能，做我們所能的事。這個世界雖然不會因為多了或少了我們而有改變，但會多些色彩；我就是逗樂小朋友，連自己也開心。我一直蒐集故事、思想爛故事可以怎麼改，每天看故事，也有了目標。能說故事給想聽故事的人聽，是我最快樂的事。」
聆聽趙心屏〈人生從此不一樣〉podcast專訪趙自強（約53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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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前台視、東森主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