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媒體人陳文茜邀請台大公共衛生研究院前院長詹長權，到Yahoo TV的《茜問》節目中解析BA.5病毒可能帶來的影響，以及未來應該如何面對等議題。隨後，陳文茜在臉書當中貼出一篇短文，扼要說明BA.5傳播速度、疫苗優先施打對象、和年長者接種率不夠高這3個問題。
然而，由於貼文中出現「台灣目前的死亡率，高於新加坡10倍，香港3倍」這段話，中央疫情指揮中心坐不住了，很快就拿出統計數字打臉，指出到9月24日止，台灣的染疫致死率和總人口死亡率都落在新加坡和香港之間，「沒有高於新加坡10倍、香港3倍之情事，請民眾勿錯誤解讀」。
難以理解的扭曲性打臉！
雙方引用數據不同，結論自然迥異，這只是小事情。關鍵在於，指揮中心省略了「台灣目前的死亡率」這句話，而且在新聞稿的標題中直接指稱，「死亡率高於新加坡10倍、香港3倍為錯誤解讀」，這就變成涉嫌斷章取義，導引民眾作出錯誤解讀，從而打擊陳文茜的形象與公信力了！
坦白說，陳文茜真的錯了，但她的錯誤並不在於疫情解讀錯誤，而在於她記憶中的數字嚴重偏低，實際數字是「台灣目前死亡率，高於新加坡55倍」！
圖1是我在疫情指揮中心發出新聞稿當天抓取的資料。我不知道那場訪談的確切時間，因此把游標停在播出前1天，選擇的是最能夠代表短期趨勢的7日平均數，結果顯示台灣死亡人數相當於新加坡的55.7倍，香港的3.2倍。
簡單的說，陳文茜談的是「目前的死亡率」，所依據的當然是目前的資料，過去的資料已經不具參考價值。相反的，指揮中心發布的卻是從疫情爆發迄今的累計結果，每一天的資料都同樣重要。
討論當前疫情，應該著眼於目前的情況，還是把兩年多以來的資料混在一起的「整體而言」呢？答案不言可喻，那麼為什麼指揮中心會發出這份奇怪的新聞稿，拿著用來評估整體防疫績效的統計數字來打臉陳文茜呢？
我很納悶，在《茜問》那42分鐘的訪談當中，其實出現好幾段令人搖頭嘆息的言論和圖像，其中和疫情關係最密切的，是取自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的「全球疫情排名」，按照確診人數台灣在10個國家當中名列第5，但確診率卻是排名第1，而該訪談節目的標題就是「台灣再成為世界人均確診最高國家」！
這就怪了，放著65萬人次觀看，直言「人均確診全球最高」的《茜問》不管，卻打臉6千多人點讚，只拿港、星比較的臉書。我的直覺反應是「內鬥內行，外鬥外行」，而且其中還涉及美國爸爸那邊的Yahoo和紐約時報，於是「只敢關起門來打孩子，不敢走出門去爭口氣」。
既頑固又愛現的自戀狂？
當然，真相不會這麼簡單。這並不是指揮中心第1次公開譴責民間的言論，例如詹長權6月初在臉書指出，當時台灣染疫死亡人數平均13天就翻倍，排名世界第2，考慮到快篩陽視同確診後，可能導致確診黑數增加，因此建議指揮中心把確診人數的重要性挪後，轉而關注死亡人數這個部分。
結果呢？當時的指揮官陳時中火冒三丈，直接扣上「分母分子都用黑數亂比一通，會影響民心跟疫情」的大帽子，而且在例行記者會上花了大把時間，說明香港和新加坡都經歷過類似狀況，以及用不同時段的資料會得到不同結果等事實──雖然只是簡單的算數，但多數記者都很給面子，耗費數百字詳細報導。
再回顧從口罩之亂開始，指揮中心對於社會上各項質疑的反應，我相信許多人都會和我一樣給出4個字──死不認錯。口罩、疫苗、快篩試劑不足衍生的「3年3亂」就已經夠丟臉了，其他如「3+11決策」沒有會議記錄，去年的8百多人死亡潮找不到源頭等等就甭提了，但什麼時候看到指揮中心出面認錯道歉？
在死不認錯的同時，指揮中心還厚著臉皮向台灣社會「邀功」，而且都很荒唐。在我的所知道的邀功事件中，第1次發生在6月初，其實是將字卡暗中傳遞給意見領袖，似乎有意保持低調，結果台北市議員鍾沛君看不過去而捅出來。
那張「流行病學趨勢分析」字卡列出台灣和5個亞太近鄰，分別計算出5個防疫績效指標在當時的狀況，擺在後頭的3個是國際通用指標，台灣的排名數一數二，其實已應夠好了。但指揮中心似乎不滿意，另行「創造」出兩個前所未見的新指標，用7日平均確診率和死亡率分別計算出平均數，結果整體確診率從8%下降到0.05%，死亡率從百萬分之57下降到百萬分之0.2！
接下來就不低調了。7月初，指揮中心直接把4張圖卡傳給各家媒體，宣稱那4個績效指標顯示台灣在全世界名列前茅，媒體同樣很給面子的幫忙宣傳。然而，明眼人心中有數，那是刻意把台灣表現得比較好的幾個指標拿出來邀功，對於有點難看甚至很難看，但談到防疫成效就不容許迴避的確診率和死亡率，卻是故意避而不談。
更荒謬的是，指揮中心居然把唯一用途是估計死亡黑數的超額死亡當成防疫績效指標，原因是英國媒體《經濟學人》的跨國比較顯示，台灣的超額死亡全球第2低。我當時就用媒體投書點出，最合理的推斷是「指揮中心裡頭的都是不擇手段急於邀功，而且自視很高，把民眾當成笨蛋的自戀狂」。
接下來，前指揮官陳時中為了參選台北市長，把例行記者會當成造勢舞台後，前總統陳水扁直言「踏著萬人屍體拾級而上，進軍台北市政府」，結果新任指揮官王必勝在媒體專訪中表達指揮中心的委屈，並指出「台灣的染疫致死率約為0.19%，在全球201個國家中是前20名」──同樣是拿出最好看的數字，對於已經淪落到全球中段甚至後段班的死亡率和確診率都避而不談。
什麼樣的人會死不認錯，而且不惜瞎掰硬拗，藉由操縱資訊來扭曲事實，不擇手段的想要獲得別人的讚美呢？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我心中只有一個答案──自戀狂！
從指揮中心擴大到全民？
自戀的症狀隨著自戀的起源而有所不同。例如，自戀型的帥哥美女通常會喜歡照鏡子和自拍，每天出門前會花很多時間整理粧容，起源於生涯成就的自戀狂並沒有這些症狀，但同樣會渴求別人的讚美，排斥別人的建議與批評。
自戀屬於個人特質，本身沒有是非善惡的問題，因此我並不在乎指揮中心成員的自戀。然而，心理與商管學界近年把自戀和馬基維利主義、精神病態並列，合稱為人格上的黑暗三頭馬車(dark triad)，主因就在於這三者都隱涵著漠視道德倫理的傾向。
前述的死不認錯和選擇性揭露資訊，都屬於道德倫理上有瑕疵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選擇性揭露資訊甚至可以和陰謀論並列，都是根據有限的資訊，直接或間接的導向特定的結論。
以王必勝對防疫成效的自我辯護為例，他顯然想用「染疫致死率很低，高踞全球前20名」，讓台灣社會相信防疫績效相當優異，但刻意隱瞞了有點難看，落入全球中段班的死亡率，以及非常難看，落入全球後段班的確診率。
在本文完稿的同時，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的全球疫情資料庫顯示，台灣的7日平均確診率為0.17%，排名全球第2，僅優於加勒比海地區一個人口約5千人的英屬小島，累計確診率26.03%，排名全球第59！
明是非常悲催的疫情，但日前台灣民意基金會的調查卻顯示，有48.7%的民眾「以蔡英文政府的防疫表現為榮」。這種把垃圾當黃金的反應，固然可以用盲從型愛國主義和盲從型政黨認同來解釋一部分，但顯然並不足以揭露全貌。
這才是我所關心的問題──或許，在經過數以百計的「嘉玲」之後，許多民眾享受到虛榮心和優越感所帶來的良好心情，已經陷入自戀成癮的狀態，對於揭露真實疫情狀態的資訊產生心理排斥，繼續無條件的接受指揮中心的麻醉，藉以鞏固台灣防疫績效傲視全球的刻板印象。
我希望是自己多慮，否則這種自戀擴及各項公共事務層面後，台灣政壇將毫無是非可言，走上扭曲事實以滿足民眾虛榮心與優越感的「自戀型民粹主義」！
＊作者為大學退休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