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諾專文:不願解釋自己的作品,卻得能夠解釋自己的作品

2022-09-11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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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不擅長於想書名、不願書名有超出內容的「美麗」成分、總是以某種大而化之不強調的方式命名(如《閱讀的故事》、《世間的名字》),我自己想成是,這同樣源自於我不願額外解釋、添加的基本心思,尤其是書名這種單一強調的解釋方式,好像只要讀者看這裡、看這個點。常說,好的書名是畫龍點睛讓內容通體活過來這沒錯(我自己極欣賞、欣羨那種既恰如其分又綺麗充滿遼遠想像的書名,洗心般給你預備一個極好的閱讀氛圍如齋戒沐浴過,比方朱天文就一直做得到這樣),但一本書動輒幾十萬言,不是只說一件事一句話,往往,需要點的眼睛實在太多處了,放馬桃山,倒不如就讓它們各自在內文裡它們最舒適怡然的地方睜亮著,這都是書寫時奮力找出來寫出來的,我沒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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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情不會這樣就圓滿。一本書、一部作品終究不可能是全然自給自足的小宇宙,一個身外物,可以這樣乾乾淨淨的、不沾不染的自此從你生命連續之流裡切出去。首先,它很快會碰上這個—向著誰,並解釋到哪裡、哪一步?

我喜歡把解釋想成就是書寫的一部分、一環,解釋就是內容物,解釋就在書寫裡完成。書寫這一有意為之的行動把思維的「渾沌」狀態鑿開來,書寫本來就是一次(再)思索、說明和解釋;然而,在書寫的實際執行時,你仍需一個基本設定,也許只是習慣的、模糊的、不多知覺的,你仍面對著某一個或某一些「讀者」如同你說話進行得有一個對象。問題是,這個對象賢智愚庸有不同等差和聽話能力,你把這道解釋的線劃在哪裡才好?無論如何,你都拋棄掉了一堆人,但凡,你多生出種溫柔心思(尋求名利、想多得掌聲和崇拜之心也成),垂下蜘蛛絲般想多拉起作品本來不該觸到的某一層人,書寫和解釋原本的重合為一便開始出現了裂縫,步伐不再一致甚或去向背反形成拉扯,也就是,解釋成為書寫一個「多出來」的要求,是得另外分心分力去做並得特別為它找出安放位置的多餘之事—解釋本來就是內容中最吃重、步履最遲緩的東西,是書寫大軍的輜重,書寫要保持方向和速度順利前進指向遠方,有它難以超重的攜帶總量,好的書寫技藝安排可擴充一些,文字愈精準也能讓負重的效果極大化,但限制仍是在的,《三國演義》裡,目的地荊州尋求劉表庇護的劉備一行,便因為不捨跟來的黎民百姓,拖慢了軍行速度,遂被曹操大軍追上,劉備因此折損了兵力、犧牲了老婆,還可能摔笨了兒子劉禪,代價不小。

把解釋放內容裡,但書寫者自己心知,書寫如輕煙上達,要往高處遠處去,解釋如石頭要回到地面,和更多人在一起,它們最舒適自然的位置最終是背反的、訴諸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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