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憲法的誕生,自由的死亡:《西方的自殺》選摘(1)

2022-08-01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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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化的現代社會中,資本主義所帶來的理性、科學等概念,反而讓其所提倡的「自由」變得充滿限制。示意圖。(資料照,美聯社)

西化的現代社會中,資本主義所帶來的理性、科學等概念,反而讓其所提倡的「自由」變得充滿限制。示意圖。(資料照,美聯社)

美國那種讓人目瞪口呆的經濟大爆發,以及那群照理來說應該要能主宰經濟的新階級,引起了很大的心理問題。美國各地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告別老家的農村文化,來到城市工作,在毫無規範的資本主義社會中遊蕩,他們備受剝削、深感孤絕、舉目無親。沒錯,一般人的確變得更有錢,也形成了熱鬧的新街區,但在這紙醉金迷的世界中,人們只覺得心底空空的。資本主義似乎太過自由、太過混亂、無法讓人滿足,而且對於那些沒有金融或社會資本的人有時候甚至相當殘酷。所以人們開始懷念過去,開始懷念那些想像中的安全感與精神滿足。渺小的「個人主義」無法給予人們歸屬,也無法告訴你生命的意義;人們甚至覺得自己要拚死拚活才能賺到第一桶金,換來安全的小確幸生活,而那些位高權重的人卻能什麼都不缺,實在太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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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美國出現了一群新的哲學家,跟盧梭一樣認為應該要讓人類過得更好。他們認為需要用一個新的公民宗教,讓美國成為一個新的想像共同體,這種宗教就像盧梭的一樣,表面上聲稱自己基督教,骨子裡卻是斯巴達式的國族主義。這些自封為哲學家的現代新牧師,希望建立一套新的原則來改造美國,他們希望創造一個新社會,填補美國人的心靈空缺。

當時有很多不同的思想都想做這樣的事,這些思想可以統稱為進步主義(progressivism)。雖然並不是所有的進步主義都對當時美國制度的所有細節恨之入骨,但它們都想讓人們拒絕既有的制度,改信它們的新制度。普林斯頓大學歷史學家湯瑪斯.雷納德(Thomas C. Leonard)說,進步主義知識分子有兩個核心假設:「第一,現代政府應該根據科學,而非根據政治來作事;第二,應該要讓現代行政國家這隻看得見的手,來監督、審查、管理這個工業化的經濟體。」

如果說美國開國元勛的觀念來自於蘇格蘭啟蒙運動,那麼這些思想家就是受到德國新一代文藝復興,也就是德國新興社會科學的影響。當時許多開創新學派、新領域的美國社會學家、哲學家、經濟學家都在德國讀過大學,或者是有一個留學過德國的老師。例如美國經濟學會(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在1885年成立時,創會的6位高階成員中就有5位留學過德國。美國前26任總統則有20位在德國讀過書。1906年,耶魯大學有一位教授調查了116位美國頂尖的經濟學家與社會科學家,發現至少在德國留學過一年的人超過半數。

19世紀的德國,到處瀰漫著馬克思、黑格爾、赫爾德(Herder)的味道。這些思想家的世界觀稱之為「歷史學派」(historical school),認為沒有放諸四海皆準的經濟原理,所有的經濟現象都是在當地的時空範圍內演化出來的。它們延續德國浪漫主義的精神,把國家當成用來展現人民精神(Volksgemeinschaft,即「民族共同體」)的東西,所以國家不但有權利建立新的共同意志,甚至還有義務這麼做。

美國經濟學會第一任主席理查.伊黎(Richard T. Ely)說,他們那一代的知識分子「腦中的兩大核心,就是演化以及相對性」。伊黎師從於經濟歷史學家卡爾.克尼斯(Karl Knies),在海德堡大學獲得博士,後來在美國建立「威斯康辛學派」(Wisconsin School),在20世紀前30年的進步時代中培養出很多相關學者和思想。對於伊黎這樣的人來說,演化和相對性就是質疑資本主義的最好武器。

真要說起來,影響這些德國知識分子最嚴重的東西就是達爾文主義。達爾文的演化論,讓反啟蒙的國族主義和身分認同變得似乎很科學。它不僅幫種族歧視找到生物學的理由,更摧毀了自然權利賴以存在的基礎;此外它幫人找到一種新說法,主張國家不僅應該表達人民的精神,還應該進一步主動引導社會的「進化」。這種觀念認為民族、國家、以及其中的所有制度總是一起演化,因為它們都是某個巨大的生物的一部分;國家的角色,就是負責控制管理其他器官的大腦,至於個人在整體政治中的意義,則比細胞大不了多少。創辦《新共和》雜誌的賀柏.克羅利(Herbert Croly)說,社會只不過是一個「放大版的個體」。當時可能最有影響力的社會學家愛德華.羅斯(Edward Alsworth Ross)也說,社會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它就像所有高等生物一樣,都會本能性地想要活下去。」根據這些人的想法,資本主義之所以會一團混亂,就是因為違反了這項原理。生物體內的各個器官必須同心協力,怎麼能彼此競爭?

不過我並不想把美國當時的中央集權,說成是德國實驗室洩漏出來的病毒感染的結果。除了上述德國思想以外,美國知識分子也打造出了一些新概念,其中最重要的2個,莫過於重新詮釋古代基督教義的「社會福音」(social gospel);以及認為國家應該要把不健康的雜草修剪乾淨的優生學。

社會福音跟盧梭一樣,認為社會應該給予人們精神救贖,如果過去沒做,現在就該做。但逐一拯救每個人的靈魂,就永遠救不完,必須要直接改變國家。伊黎認為國家不僅是「一個有道德的人」,同時也是上帝的工具。「國家比任何其他機構,都更能讓上帝的旨意普及世間,」因此是「祂最重要的工具」。社會福音的牧師山謬.贊恩.巴頓(Samuel Zane Batten)認為,他那個時代最需要回答的問題,就是國家「能不能讓人們攜手合作,尋找上帝的國和上帝的義」(他自己當然希望可以啦)。而在當時要實現社會正義,首要之務就是推倒資本主義、破除個人主義。當時社會福音運動最重要的知識分子沃爾特.勞申布施(Walter Rauschenbusch)說,「我們必須停止毫無章法的彼此競爭,轉為有機的互助合作。但如果理想的社會制度沒辦法比現在的經濟制度,更有效地讓人舒舒服服地吃飽穿暖,我們還不如回到資本主義算了……」但他當然不想要這樣的結果,所以他說「哪個上帝能夠降低糧食價格,我們就崇拜哪個上帝。」

就是有這種神學思想,優生學才會蔚為流行。我們這裡不需要詳述美國優生學的歷史,只需要知道當時的人們把優生學當成尖端科學,而且即使有少數不同意見,大部分的人也都認為要把花園中的雜草拔除,社會才能進步就可以了。賀柏.克羅利在美國進步主義的聖經級著作《美國生活的應許》(The Promise of American Life)中說,國家有義務「為了真正最優秀的人去改變社會」。理查.伊黎也認為進步主義必須承認「人擇優於天擇」。自由生育照理來說是幸福的必要條件之一,他卻認為不應該讓每一個人都能自由生育,因為很容易生下不健康的人。伊黎說,由科學家專業規劃出的社會「會讓我們擁有理想的下一代。最偉大的詞將不再是天擇,而是社會選擇。」

《西方的自殺》立體書封(八旗文化提供)
《西方的自殺》立體書封(八旗文化提供)

*作者為美國企業研究所應用自由領域的執行主席、保守派雜誌《國家評論》(National Review)的資深編輯,也是一名暢銷作家。本文選自作者著作《西方的自殺:人性本能如何反噬西方文明?》(八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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