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永遠也不會好起來，該怎麼辦呢？」
「放心，妳一定會好的，我會永遠陪著妳！」
走過2年憂鬱症低谷的前科技部長陳良基妻子王素梅，說話時總是微仰著臉望著身邊的另一半，細柔的聲音輕輕道出生病時內心的憂慮，讓人聽著看著覺得揪心、想要保護；陳良基坦承自己曾經做好心裡準備，妻子可能永遠深陷憂鬱，而他將一直陪在她身旁，一如兩人初識時就許下的承諾：「要好好照顧她」。
6月初甫自台大教職退休的陳良基，在台大電機系的退休演講很感動人，讓我又重讀了一遍他的《創新的人生》一書，咀嚼他始終強調的「創新就是利他」，也約他到我的podcast節目聊聊退休後的創新人生。最初我沒有信心可以同時約到師母，沒想到師母一口答應，更主動表示要談憂鬱症。
1.聆聽趙心屏〈人生從此不一樣〉podcast專訪陳良基、王素梅
其實我總是稱這位沉穩睿智的師長「機長」而非「部長」或「副校長」，「機長」是他的大漠花名，陳良基當年也參加過戈壁挑戰賽，以校領導身分率台大「戈十」挑戰隊赴大漠參賽，而我參加的是下一屆「戈十一」；在他入閣以前，機長和我們常碰面的地方是學校田徑場，從戈壁回來以後他很認真練跑，儘管成為閣員之後比擔任台大副校長更為忙碌，但他仍然在2017年下著大雨的宜蘭冬山河馬拉松完成了他的人生初馬，濕淋淋的我們一群人陪跑、慶功，是非常歡樂的回憶。而嫻靜的師母與機長一起出現在田徑場時，總是帶著微笑默默等待機長跑完，2人再手牽著手回家，那個畫面深印在我們心裡，以至於看到媒體報導師母曾經陷入重度憂鬱的消息，感到實在震驚、完全不可置信也無法理解！
從黑暗到光明 伴侶的陪伴讓她走過幽谷
當機長伉儷抵達錄音室，我看見了熟悉的笑臉，一開始訪談聊到即將為機長舉行的感恩榮退音樂會，師母更是笑得開懷，音樂是他們感情的觸媒，40多年前，當他倆是成大電機系同班同學的時候，師母是被機長吹笛子的專注神情吸引的，我問最近在家裡為音樂會練習吹笛，那模樣依舊很吸引人嗎？師母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會不知不覺被他那種樣子吸引啊，然後告訴他：你吹錯了！哈哈！」頓時錄音室充滿我們的爆笑聲，師母會開玩笑了！她真的完全康復，回到從前那個愛笑、快樂的她！
機長感性地說，音樂最能傳達內心的感情，因此將以音樂會感謝一路走來所有幫助他們的人，屆時將有他的梆笛獨奏、笛胡合奏，師母的獨唱及兩人的合唱。
師母很開心地笑著說，喜歡音樂是天性，唱歌更是打心裡喜歡的，不論做什麼事，就算沒有唱出來，心裡也都有首歌，這次她將獨唱「懷念曲」和「祝福」，並與另一半合唱「伊是咱的寶貝」。
「伊是咱的寶貝」對他倆而言意義格外不同，當師母深陷憂鬱的黑暗中，最嚴重時一度想要解脫，站在16樓陽台外牆，一心「想下去」，正在千鈞一髮之際，先生返家才把她搶救回來，立刻送醫。住院期間醫師採取電擊方式，每兩天得全身麻醉的進手術房電擊，為她消除腦中不好的記憶，而那時仍然擔任科技部長的機長，每天上班前先趕去醫院，唱這首「伊是咱的寶貝」給妻子聽，「希望讓她求生意志強一點」；下班後再衝到醫院，再為妻子唱這首歌。其實機長原本並不擅長歌唱，看到生病的妻子本來很有興趣的事變得完全沒興趣，為了提振她的心，他拜託合唱團讓夫妻倆加入練習。
「手牽手 心連心 咱倆作伙 伊是咱的寶貝⋯⋯」
「其實我本來也不太會唱，但是想讓她知道她是我們的寶貝，不能隨便放棄，那時她老是說自己沒有價值，我想讓她知道，妳的價值不只對我，妳是整個家庭的重心。」講到這兒，夫妻倆互望、凝視著對方，此景讓我眼淚快掉出來！
師母悠悠地說：「那時聽到以前喜歡的音樂完全沒感覺，我好難過，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
一開始失眠，莫名的焦慮、害怕，有許多不必要的擔憂，以前覺得容易的事都變得困難，我睡不著，覺得生不如死、自己沒有價值，跟別人在一起會覺得自己什麼都很差，為什麼別人都可以過得那麼好、那麼開心，唯獨我不行？我覺得自己似乎永遠「上不來」。看了醫生、吃抗憂鬱藥，也吃安眠藥，可是好像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從前，再也好不起來⋯⋯。」
傾聽與理解 把另一半從無底深淵拉起來！
面對結婚3、40年的伴侶完全變了，機長驚訝身邊明明是同樣的一個人，怎麼變成這樣，「那時非常辛苦，不知道她到底會不會變好，甚至覺得越來越嚴重⋯⋯」。學工程的機長拚命想辦法解決問題，先請太太把焦慮的事一一條列出來，想抽絲剝繭，結果越看越心驚膽跳；當時機長心裡很清楚他的人生要開始轉換了，很篤定要辭職、全力照顧家庭。「我很自責，認為沒有盡到照顧伴侶的責任，我很清楚人生要做不同的選擇，只要能讓她好我什麼都願意做，這是我最重要的事！」
陪太太就醫、找心理諮商師，自己也看很多書，了解憂鬱症到底是甚麼情況；陪同就診時特別仔細聽醫生怎麼問問題，照顧時比較能了解可以觀察哪幾個指標。然而，妻子剛開始吃藥時並沒有好轉，甚至變得更遲鈍。
師母回憶：「好像有一個凝膠狀的球在外頭，中間有奇怪的介質，讓我跟外面有隔閡，聽到人的聲音也跟以前不一樣⋯⋯。」
總統大選、新冠疫情爆發，擔任閣員的職責所在，讓責任心重的機長不能把政務丟了就跑，過了好幾個月才辭職。「那是一段很痛苦的時間，我不敢放她一個人在家，一定想辦法找親友陪伴，所以為什麼我說要感謝，真的是要感謝很多人的幫忙！」辭職以後的機長更請了一整年休假陪太太，每天排好行程表，帶著太太到處走走、拜訪親友，師母呵呵笑著說：我們還去墾丁曬太陽！作先生的觀察另一半比沉到谷底時好一點點，開始有些反應，但仍然是個病人，常對她講了半天話，她只回答：「要，不要⋯⋯」。
令人無措的情況直到疫情的三級警戒，幾乎得全天候在家，機長更積極規劃課程表，早上幾點做什麼、下午4點一定運動，安排各種伸展、中高年級生運動、太極氣功、八段錦⋯⋯，做完運動帶太太到家附近曬曬太陽。
本來2年多不哭不笑，靠吃藥才能入眠，後來居然可以睡著了，「我好高興，能睡就表示恢復得快，後來她也終於笑出來了！」
「就是因為你跳排舞太矬了，手腳不協調，哈哈哈！」師母這時哈哈笑著補充，當時是她2年來第一次笑，因為看到另一半的舞姿忍不住哈哈大笑，講到這一段時，錄音室又充滿爆笑聲，機長也笑著說：「以前她喜歡跳舞，生病後沒辦法記得那些舞步，後來看她慢慢好轉，我就想挑戰，如果排舞她可以的話，一定能恢復得更快，當時我好像老萊子娛親，沒想到她一看到我跳就笑出來！」
機長透露，曾經想過如果太太一輩子都不會好，「那就是我的責任，我有責任照顧她一輩子」；萬一哪天有機會好起來，一定要把經驗拿出來幫助還在黑暗中的人。也因為這樣，師母康復後開始寫臉書，至今寫了10餘篇，把親身的痛苦經驗說出來，讓人知道憂鬱症其實像是一種「頭腦感冒」，不要把它當成沒救，更不要讓病人一直陷入黑暗中，雖然走在黑暗時，並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回來，但透過醫療絕對是可以康復的。
「希望讓周圍的人能夠理解，憂鬱症患者有時會被指責，認為不努力或意志太弱，但生病就是生病了，沒有人願意在地獄裡⋯⋯。」
「如果環境再不友善，會讓患者無法脫離黑暗。我很幸運，如果沒有他，可能我今天也沒辦法來這裡了⋯⋯」，師母望著身邊的另一半說著。
機長最近也和朋友組成「數位健康產業發展協會」，運用他的專長，結合醫療、金融和法律專業人士，要打通醫療和科技之間的鴻溝，以AI和新創科技幫助更多需要的人，再一次實現他堅持的「創新就是利他」。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情更濃，經過這一次生命的大考驗，相伴40餘載的他倆更珍惜對方。
「我太太曾尋求解脫，但老天讓我現在還擁有她，這是老天給我的恩賜，雖然她還是花了2年才恢復，但這2年讓我回到以前追求她的感覺，我感到很幸運，她還在我身邊」。
望著這一對攜手走過人生風暴的伴侶，我想起師母即將在感恩音樂會中獨唱的「祝福」歌詞：
祝福你幸福
祝福你快樂
人生的路途
歡喜擱滿足
⋯⋯⋯⋯
無論是彎彎曲曲的山坡
無論是落袂停的風雨
免煩惱免驚惶
有我陪你行
互相依倚手相扶
1.聆聽趙心屏〈人生從此不一樣〉podcast專訪陳良基、王素梅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前台視、東森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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