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心屏專文:你也被「什麼」限制住了嗎?

2022-06-10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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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位挑戰Ironman113完賽的視障鐵人洪國展(圖中)(姜義村提供)

首位挑戰Ironman113完賽的視障鐵人洪國展(圖中)(姜義村提供)

小時候,上體育課一直是我的罩門。我的手腳很不靈活,各種運動表現都很差,心裡一直因此很自卑,害怕上體育課。最令我恐懼的是前滾翻、後滾翻,總覺得翻過去那一瞬間脖子恐怕會立刻折斷,莫名的陰影盤據心頭,非常不解為什麼老師一定要我們做這樣危險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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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除了我以外的每個小朋友都柔軟輕鬆漂亮地前翻後翻,唯獨我,因為恐懼的心魔太強大,每一次無論如何都翻不過去而卡住,換來老師不屑的表情。還有一次,全班分組跳遠,輪到我這一組時,我使盡吃奶力氣奮力一跳,卻還是落後其他小朋友一大截,體育老師看了搖頭:「唉,就是不如人!」從此這一句話跟了我一輩子,各種運動我都覺得自己不如人,直到幾年前開始跑步,發現自己居然能跑,這才明瞭,我雖然跑得不快,但是我有耐力,所以能跑42.195公里的全程馬拉松,原來以前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運動。自此之後,一扇通往美麗新世界的門打開了,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原來運動的感覺是如此美好!

當我看到師大特殊教育系的姜義村教授,帶著一群視障、聽障、肢障和智障挑戰一般健全的人都不敢嘗試的鐵人三項,心裡立刻浮現「你的能量超乎你的想像」這句馬拉松賽道上常見的勵志名言,其實每一個人都可以透過運動體會潛能的力量。姜義村一直在推動「愛運動 動無礙」計畫,希望鼓勵所有身心障礙者都能參與運動、享受運動。

聆聽趙心屏〈人生從此不一樣〉podcast專訪姜義村(約34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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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血「半百書生」 推動「愛運動 動無礙」

每當三鐵賽事舉辦時,臉書總被跑友的熱血參賽照片洗版,其中也看到姜義村的身影,他不僅自己挑戰最高難度的226–游泳3800公尺、單車180公里、跑步42公里的超級鐵人賽,還帶領視障、聽障、肢體障礙者挑戰三鐵,讓我對這位教授刮目相看;本來以為他是不到40歲的年輕人,沒想到他自稱「半百書生」,年紀居然已經半百了,大學唸的還是獸醫系!許多的驚嘆號在我心裡迸發,心想非約他來上節目不可。

當姜義村來上節目時,沒有意外地穿著剛剛完賽的226超級鐵人T恤,曾在臉書宣告體脂肪只有百分之9.9的精實身材,怎麼看都是「年輕人」無誤。

話匣子一開,姜義村的語速和他的外型一樣充滿活力,他是以跆拳道專長考進運動研究所,專攻運動醫學,發現可以幫助許多特殊的孩子,後來又公費留學攻讀適應體育,研究身心障礙者的運動、休閒如何規劃設計。

「愛運動 動無礙」是姜義村多年前的發想,身心障礙族群除了就醫、就學、就業等方面需要幫助,工作之餘的休閒生活,是否也能和一般人一樣享受運動的快樂呢?

他認為運動既是教育的一部分,教育平權、運動也應當平權,身心障礙者或其他有特殊需求者應該也和一般人一樣享有任何運動的權利。

然而活動或賽事主辦方,以及身心障礙者本人和家庭,似乎從未想過他們也能參加運動類的活動。到底該怎麼做才能使「愛運動 動無礙」計畫引起重視?

「如果只做一般的事,讓身障者參加短距離的3公里路跑,大家可能覺得『還好』,感受不會那麼深;取乎其上,得乎其中,應該拉到比較高的位置才能受到矚目……」姜義村說。

20220609-姜義村(圖左)接受趙心屏〈人生從此不一樣〉podcast專訪(作者趙心屏提供)
姜義村(圖左)接受趙心屏〈人生從此不一樣〉podcast專訪(作者趙心屏提供)

「混障」隊伍挑戰三鐵 有愛就無礙

於是「愛運動 動無礙」一開始就決定要跳進很深的三鐵坑、玩很大!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身心障礙朋友時,得到的反應是「你瘋了嗎?!」不過最後,因為彼此長期以來的互信與默契,他們答應試試。

2019年,姜義村第1次帶領3位有運動底子的選手–1位腿部裝了義肢、1位單臂、1位聽障,去屏東大鵬灣參加LAVA鐵人515–游泳1500公尺、單車40公里和路跑10公里的接力賽,由姜義村負責騎車項目,其他本來就會游泳和路跑的身障者分別完成另外兩項,結果安全完賽!第一次嘗試成功,膽子就大了,沒過多久,姜義村帶領34位身障者隊伍挑戰公里數倍增的113–游泳1900公尺、單車90公里和路跑21公里的鐵人接力賽。

「雖然膽子大,還是覺得自己貪心,那次我帶去參賽的包括聽障、視障、肢障、智障四大障別,賽前那個晚上我整晚睡不著,超級緊張,心裡不停想著,如果他們當中有人出了狀況、受傷了,記者問我時,我要說什麼…」姜義村坦白道出當時心中的忐忑,「每個選手都想過一輪以後,已經是早上了……」

當比賽開始,整晚未闔眼的姜義村一跳下水,雙腿立刻抽筋,如果是自己參賽也就算了,但這是接力賽,非完成不可,於是他用雙手扒啊扒的拼命扒水,終於爬上岸將接力棒交給下一棒負責單車項目的視障者。比賽中,姜義村觀察到這些身心障礙者因為每天都面臨無數挫折,因此比一般人更能接受挫折,將不順視為平常,而可以平靜地面對各種情況。

還記得當時賽事接駁車晚來了3分鐘,正當他焦慮不已地來回踱步時,身邊的視障者卻牽起他的手安慰:「老師,你不要那麼緊張,它會來。」正當姜義村心想這位視障朋友怎能如此平靜安穩,就聽得他幽幽道:「我每天等復康巴士都是等半個小時以上……」不僅如此,整場賽事也都是身心障礙者安慰他的時候居多,給了他很大的信心。

帶著他們參賽,其實是與他們一起學習如何面對這麼高強度的比賽。

近年視障者參加路跑賽已經越來越普遍,再加上「愛運動 動無礙」帶領多種障礙者玩三鐵,很快的,2022年3月起,已經有創紀錄的表現,其中,因為高雄氣爆從此只能坐在輪椅上以仰角看世界的「羊角姊妹」妹妹陳姿予,成為第一位挑戰三鐵接力賽的輪椅鐵人,而視障者洪國展從路跑之後又學會了游泳和單車,成為第一位完成113鐵人賽的視障鐵人。

20220609-姜義村(左一)與首位挑戰Ironman的輪椅鐵人陳姿予(圖中)(姜義村提供)
姜義村(左一)與首位挑戰Ironman的輪椅鐵人陳姿予(圖中)(姜義村提供)

「我相信這讓他們對於世界有新的視角,從路跑、游泳到單車運動,他都辦到了,發現自己可以做更多事情,對於人生會有更開闊、更不一樣的想法」。姜義村也鼓勵他們從事和以往不一樣的運動項目,甚至問洪國展願不願意試試越野跑?獨木舟?衝浪?「現在他都願意挑戰,都說老師我加一!」

甚至有一次,一群聽障者組成「教授別怕聽我就隊」,逼姜義村一起報名226超級鐵人賽,「在賽道上他們聽不見我講話,完全是我聽他們的!我是容易爆衝的人,騎車時一直想衝,但聽障選手在前面比手勢要我到後面去,由他幫我配速,結果我穩穩騎完180公里,接著又穩穩跑完42公里,我非常感謝他!」

身心障礙者挑戰三鐵的新聞在賽季不斷發酵,有更多肢體不方便的人對於運動賽事躍躍欲試,一位坐著輪椅的身障者想和家人一起報名路跑賽,得到的答覆卻是:「我們是路跑賽,你又不能跑,怎麼能參加?!」姜義村得知後感到傷心又憤怒,「其實輪椅就是他的腳,如果他能和家人一起參加,坐著輪椅,家人在前後跑著,會是多美的畫面,主辦單位的心態應該更寬廣,將賽道無障礙列入規劃中…」。姜義村努力嘗試和賽事單位合作,讓路跑賽可以開放一些名額讓各式障礙者參加,近期已經有坐電動輪椅者也可以參加的路跑,甚至還在終點為電動輪椅設置了充電站。

「適應體育」:每一個人都應該能充分享受運動

大力推動身心障礙者運動權,但目前「從事體能活動」僅佔身心障礙者主要休閒活動約百分之32,姜義村認為體能活動主辦單位和身心障礙者本人及家庭,都需要再教育。「很多腦麻的孩子功課都很好,因為家長覺得孩子出去運動不安全,都讓孩子在家念書……」姜義村堅信家長帶著孩子出去運動才是對的,運動是一門科學,只要好好訓練,都能突破自我,而不是覺得身障孩子不能、不該參加運動。

談到體育課,應該是適合所有的人,所有的孩子應該都能充分享受體育課,這就是「適應體育」。

20220609-姜義村帶領身障隊伍挑戰大鵬灣LAVA鐵人完賽合影(姜義村提供)
姜義村帶領身障隊伍挑戰大鵬灣LAVA鐵人完賽合影(姜義村提供)

姜義村指出,適應體育是特殊教育的一環,即使跳不高跑不快,也能有適合的其他運動,他希望體育老師們別再測驗跑步幾秒鐘了,「打成績其實是在幫孩子的父母基因打成績,跑步不快,但學習正確跑姿和跑步知識,讓我能比『昨天的我』跑得更快、更久,這就夠了!」

聽到他這番話,我真希望小學時的體育老師就有「適應體育」這樣的認知,那我就不至於受體育課的打擊而半輩子怯於嘗試其他更適合我的運動。

姜義村繼續滔滔地說:「射箭、保齡球都不需要跑得很快就可以做得很好,有人跑不快但攀岩很快,有人天生怕水,那是否可以從事陸上運動?運動百百種,能不能在體育課找到孩子喜歡、適合的運動?每一個人應該都能找到運動的快樂……」

「不能叫金魚去爬樹比賽啊,每個孩子都有他適合的項目……」其實,你我的運動資質搞不好都還沒被開發呢!做完這一集節目,我內心深處因為童年體育課不及格而受到的傷害被大大療癒了!

姜義村指出,國內高達百分之88的身障者都是後天因素造成,每個人也都可能因為年事已高或意外而身障,「你所做的美好,都會回到你身上」。讓我們支持身心障礙者多運動,自己也開始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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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前台視、東森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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