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人的職份只一個字─生死的死:《國運與天涯》選摘(2)

2018-05-23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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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進黃埔軍校那年二十九歲,年齡卻少報三歲,在通訊錄裡寫成二十六歲⋯⋯ 這也是父親首度與影響他一輩子的蔣中正委員長、蔣總統──當時是蔣校長,聯結在一起」(時報出版提供)

「父親進黃埔軍校那年二十九歲,年齡卻少報三歲,在通訊錄裡寫成二十六歲⋯⋯ 這也是父親首度與影響他一輩子的蔣中正委員長、蔣總統──當時是蔣校長,聯結在一起」(時報出版提供)

臺灣遭割讓前,父親在浙江出生

一八九六年,也就是清朝光緒二十二年(民前十六年),父親在浙江鎮海縣陳華埔朱家塘老家出生。那年,臺灣與澎湖正因清廷因前一年甲午戰爭的失敗,被日本指定割讓以作為南進基地,剛開始接受異族的統治;日本這個外來政權抵達後,掀起了臺灣人民五十年的抗日運動,數以萬計的漢人與原住民遇害。另方面,清廷的積弱不振,遭受列強欺淩,使得革命的火焰也從此時開始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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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父孫中山先生已經和至友陸皓東在香港和一同受洗為基督徒,他於甲午戰爭之年的十一月在檀香山創立興中會,尋求推翻滿清,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革命軍武昌起義終於成功,十三日他於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建立了中華民國。論者認為,人的力量有限,而宗教所能產生的力量無窮。國父之所以以天下為己任,這樣極神聖極莊嚴的使命感,不但具備了革命家的精神,也充滿了宗教家的情操。因此可以肯定地說,中山先生革命思想和動力的起源之一是他的信仰之故。

父親幼年時期,隨我祖父際清公前往孝豐縣鶴溪村定居。宣統三年(一九一一年)是滿清政權的最後一年,父親十六歲,陰曆八月十九日(陽曆十月十日),革命軍武昌起義成功,革命之火隨即延燒到孝豐,九月二十二日縣內的同盟會員王立三運動駐軍反正,父親也響應。革命成功,縣城光復,原有秩序崩潰,新秩序未能即時接續;學校為求學生安全而提前考試,父親以第二名的優秀成績畢業。一九一二年為中華民國元年,父親於年初考入湖州公立吳興中學校,校長沈毓麟是前清舉人,也是同盟會會員,他把全校學生組成愛山同學會,設文藝、遊藝、體育三股,體育股尤其重視每日課餘學兵式體操一小時,入體育股以孝豐、長興、安吉三縣學生為多,父親加入體育股,並且被同學推為股長達兩年半之久,因為他的體能極佳,並且尤其擅長器械體操,也只有他能做單槓大車輪,成績為全校五百多個學生之冠。在我幼年時,父親曾提到他「力氣很大」,以勉勵我要鍛練身體。而現在的湖州中學不但是湖州重點學校,校史館更懸掛父親照片,以父親是校友為榮。

在中學讀了三年,父親於一九一六年以第一名畢業,那年他二十歲,中華民國仍處於困頓之中,內憂外患不止。父親畢業之後,在家鄉小學任教八年,極受肯定;一九二一年父親趁著暑假,獨自到津沽山海關觀察形勢,那時日本人侵略中國,不論在東北、華北、東南沿海以及臺灣,皆展現其野心,他感受到日本對中華民族的威脅,以身許國的心志更為強烈。

由文轉武,考入黃埔一期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黃埔軍校成立,父親也前往投考。黃埔軍校初時全名是「中國國民黨陸軍軍官學校」,位於廣州四十四裡外的黃埔島上,次年一千二百名考生在廣州複試後,僅取錄了三百五十位優秀學生,備取一百二十位學生,加上保舉共四百九十九人,於五月五日正式入學,父親編入第二大隊第四隊。多年以後,我收到一份簡體字的黃埔軍校第一期同學錄,這顯然是中共在大陸主政、又歷經鄧小平的改革開放之後,依據原始資料重新排印出來的。在教職員的通訊錄上,以總理孫文為首,接下來是校長蔣中正,依序黨代表廖仲愷、汪精衛、胡漢民,教練部主任李濟深,總教官胡漢民,教授部主任王柏齡,政治部主任戴季陶、邵元沖、周恩來……,國共幹部都有。父親進黃埔軍校那年二十九歲,年齡卻少報三歲,在通訊錄裡寫成二十六歲,通訊處為「浙江孝豐縣鶴溪」。

這也是父親首度與影響他一輩子的蔣中正委員長、蔣總統──當時是蔣校長,聯結在一起;蔣校長在五月八日以「軍校的使命與革命的人生」為題,第一次對學生講話,除了談黃埔軍校的使命,也強調了死節:「我們的生命,究竟是什麼東西呢?在此說明生命意義之先,有一句要緊話,請各位聽著:就是我們軍人的職分,是只有一個生死的『死』字;我們軍人的目的,亦只有一個死字;除了死字之外,反面說,就是偷生怕死,如果偷生怕死,不單是不能做軍人,而且是沒有人格,就不能算是人。……所以古人說:『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如果我們的死,有如泰山的價值,死得其所,如為主義而死,為救國、救黨而死,那麼死又何足惜呢?⋯⋯」

20180510-胡宗南與葉霞翟(2)。(時報出版提供)
「當孫總理與蔣校長均倡言要為革命犧牲生命時,父親就在當場。父親願意為國犧牲奉獻,「死節」也成為他身為軍人對生命的最終期盼,也影響了他的人生態度乃至於生活與家庭,特別是一九四九年年底之際。」(時報出版提供)

六月十六日清晨,孫中山抵達黃埔,以軍校總理身份在禮堂向黃埔一期五百多名師生發表演說。他也勉勵學生要為中國、為革命奉獻,犧牲生命在所不惜:「當革命軍的資格,要用甚麼人做標準呢?簡單的說,就是要用先烈做標準。要學先烈的行為,像他們一樣捨身成仁,犧牲一切權利專心去救國。像這個樣子,才能夠變成不怕死的革命軍人。革命黨的資格,就是要不怕死。」那時中國內有軍閥割據、外有列強欺淩,國家確實已到危急存亡之秋,孫中山先生成立軍校,是要先從消滅與外國帝國主義勾結的軍閥做起。

當孫總理與蔣校長均倡言要為革命犧牲生命時,父親就在當場。父親願意為國犧牲奉獻,「死節」也成為他身為軍人對生命的最終期盼,也影響了他的人生態度乃至於生活與家庭,特別是一九四九年年底之際。

母親寫信給剛赴西昌的父親

從一九四九年年底到五〇年初,中華民國經歷了驚心動魄的大變局,未來如何難以預知。國家如此,覆巢之下的個人命運更處於風雨飄搖之中;父親飛赴形同孤島的西昌,留在臺灣的母親,心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新的一年,她又提筆寫信給父親:

親愛的夫:

今天是民國三十九年的元旦,我給你拜年,並祝你健康、祝戡亂的最後勝利!

昨天晚上孩子睡熟了,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客廳裡打毛線,打開無線電聽委座的除夕廣播,情詞懇切而沈痛,歷述吾中華民國開國以來的種種經過,真使人感慨萬千、熱淚盈眶。今天國家到了這種田地,中華民族沉淪到這步田地,叫人怎不痛心。聽完廣播之後,我仍然繼續地坐在那裡,深覺得這國家歷史上最黑暗、最苦痛的一年真不容易過去,恨不得趕快捱過那最後的兩個鐘頭。     

在那時候我就想著你,不知道你在哪裡——昨天早晨聽說你還是去西昌了——是不是也在聽廣播?是不是也在同樣的心境度著這歲末的幾個殘餘的時辰?天涯海角,天各一方,此情此境怎不使人黯然欲泣。

親愛的,過去幾個陽曆年我們雖也不在一起,但我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的難過,但願一九五〇年的除夕能夠有點比較使人安慰的回憶。昨夜我在十一時左右上床,可是一直到三點鐘還沒睡著,後來睡去了也睡得非常不安寧。今早起來有點頭痛,心情也似很沉重。親愛的,假使我們在一起,日子就不會這樣的難過的。現在你在做什麼?希望你的心境能比我的舒暢點。寶貝,上帝總會保佑你的。

剛才報紙來了,其中有一則你和顧總長署名發出的告西南將士、民眾通電,閱後心裡比較安慰得多,因為這表明你仍然在一個大陸據點指揮著,而這個據點在目前仍是安全的。

……陳長官(陳誠)夫婦來了,坐了一會和小廣玩得很高興。親愛的,你不在家孩子替你招呼客人,大家都很稱讚你的兒子呢!你高興嗎?

那時,我才剛滿兩歲,這些情節在我的記憶裡是沒有的。

*作者胡為真(傳主)為前國安會秘書長,中華民國陸軍上將胡宗南之子。汪士淳(撰稿者)為資深媒體人,著有《千山獨行:蔣緯國的人生之旅》、《寧靜中的風雨:蔣孝勇的真實聲音》、《忠與過:情治首長汪希苓的起落》、《蔣公與我:周宏濤回憶錄》等多部傳記。本文選自兩位作者合著之《國運與天涯:我與父親胡宗南、母親葉霞翟的生命紀事》(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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