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鄭達志。在2022年5月15日之前,是個在南加州一帶頗有名氣的螳螂拳師傅。
在美國的功夫論壇上,有老美推薦網友可找師承Raymond Fogg的「七星螳螂拳」第八代傳人John Cheng學拳;在Youtube也有許多John Cheng的打拳影片,他也親自演示了整套北螳螂的「十八叟拳」。John Cheng就是鄭達志的英文名,更有意思的是,鄭達志不但在加州拳館教拳教了幾十年,在南岸醫療集團(South Coast Medical Group)的官網也能看到他的名字。因為鄭達志的正職其實是一名擅長運動醫學的家醫科醫師,深受病患與當地的運動社團愛戴。
2022年5月15日,鄭達志(或者說John Cheng)這個名字竟登上國際新聞頭條,擁有了全世界的知名度,美國媒體也紛紛稱他為「英雄」。因為這位擅長螳螂拳的醫師,在加州爾灣的台灣長老教會奮勇阻止自稱「滅獨天使」的槍手周文偉行凶,在第一時間試圖奪槍制伏歹徒。當地媒體在最早的報導中稱鄭達志控制住歹徒,不過教會後來發表聲明,表示率先衝向歹徒的鄭達志身中三槍,卻也讓槍手的武器卡彈,其他人才有機會上前將其制伏。
然而鄭達志也是這起槍擊案中唯一的死者。加州橘郡的警長巴恩斯(Donald Barnes)在記者會中直言,若非John Cheng的義行,以當時現場超過百人與會、而且幾乎全是退休台裔長者的情況,預謀犯案的周文偉肯定不會只造成1死5傷。
令人感嘆的是,鄭達志與周文偉這兩位美國檢警口中的「英雄」與「惡魔」,其實都是這間教會的生面孔,也都是在台灣出生的台美人:周文偉是在犯案前一天才從隔壁的內華達州出發,檢方目前認為他可能「隨機」找了間台灣教會犯案;至於鄭達志雖然也是基督徒,不過他通常不在這裡做禮拜,是因為母親三個月來走不出痛失老伴的陰霾,所以才會陪媽媽到爾灣教會見見老朋友—但這素未謀面的兩人,15日卻成了加州槍擊案中的殺人犯與被害人。
周文偉的暴行目前被檢警認定為「仇恨犯罪」,因為警方在他開到教會門口的車子上發現「反台獨的筆記」,而台灣的長老教會向來以獨派立場聞名;周文偉過去參加中國和平統一促進會、展示「迅猛滅獨妖、佑儂韓國瑜」的照片也在網路上廣傳。美國的華文報紙《世界日報》18日更宣稱在周文偉犯案的隔天(5月16日)收到了「以〈滅獨天使日記〉為名的七冊影印文件與隨身碟」。
《世界日報》決定對其內容不予報導,僅僅披露了這份文件的名稱與收件時間,表示全部委由律師轉交警方處理。《世界日報》的律師林英郎證實這份包裹上寫有周文偉的姓名與住址,強調包括整個報社與他本人都未曾閱讀這份文件,橘郡警方則說「正在調查此事,其他無可奉告」。不過若是細看《世界日報》發布的唯一照片,可以看到右下角的日記封面寫著「榮耀走進南加州消滅日台獨妖、捍衛中華民族的美國『滅獨天使』誠摯告白」字樣。這些手稿如果真是他親筆寫就寄出,恐怕將是檢方認定「仇恨犯罪」的重要憑藉。
《滅獨天使日記》
— Huang autum (@AutumHuang) May 19, 2022
周文偉在作案前,曾書寫並寄出以「滅獨天使日記」為名的七冊影印文件及隨身碟,世界新聞報洛杉磯社16日收到這套文件後,決定委由律師林英郎,交給警方處理,不報導其中內容。https://t.co/9de7W5RlJy pic.twitter.com/mNMLJi7dBQ
《洛杉磯時報》取得的教會聲明指出,周文偉是在15日上午10時左右到達長老教會舉行禮拜的「日內瓦長老會教堂」(Geneva Presbyterian Church)。當時穿著黑色襯衫的周文偉一度在教會附近的逗留,禮拜開始前教會的人員對他表示歡迎,並且以台語要求他留下個人資料。不過周文偉以台語回答他已經來過兩次,也已經留過資料。當天除了禮拜活動,也舉行了歡迎張宣信牧師(曾在爾灣教會服事多年)自台返美的午宴。周文偉在下午1時左右開始用鐵鍊鎖門,有人注意到後問他在做什麼,但周文偉並未回應,教友還以為他是工友。不過周文偉很快又開始用釘子釘死另外兩扇門,並且朝空中開了一槍。不少人一度以為只是氣球爆炸,但周文偉很快就開始朝人群開槍。
據《世界日報》報導,鄭達志的母親張怜惠回憶,15日當天是鄭達志開車陪他去教會。午餐時母子兩人坐在會議廳的角落。當兒子把吃完的餐盒拿去丟,會議廳的另一側卻傳來槍聲,張怜惠第一時間也以為是玩具槍,但周圍的人高喊「快蹲下」,張宣信牧師又拿起椅子砸向歹徒,她這才發現兒子沒有回到身邊,而是因為對抗歹徒中槍倒地、最後當場身亡。
首富,也是接收這個訊息「滅獨天使日記」,話說這個名詞好玩,如果沒有背錯,或是抄襲九零年代,一個火熱動畫,香港籍拍成電影,忘記叫啥名字,
— maverick.liwei (@maverick_liwei) May 19, 2022
再比對LAPD&FBI說明,也正式定調是仇恨犯罪,
犯案動機就是歷史與文化動機,左翼笨蛋&黨國混蛋洗腦,也濫用台灣裔,厚道與老實,引發暴力極端主義,對不對 pic.twitter.com/Hq1ynOisXm
偵辦此案的檢察官史皮策(Todd Spitzer)表示,鄭醫師知道當時到處都是老人,尤其在門被封死的情況下,他們根本逃不出去,因此衝過房間盡全力攻擊歹徒。但他不幸被歹徒擊中,不過槍手企圖對他再次開槍時發生卡彈,因此才被眾人制服。史皮策盛讚鄭達志做了「人們所能想到最勇敢的義行」,犧牲自己、保全了現場所有人。
雖然鄭達志與父親鄭俊曉兩代都在美國行醫,然而他的母親張怜惠卻在短短三個月之內失去了自己的丈夫與兒子。張怜惠感嘆「美國的槍枝太泛濫了,新聞時常報導槍擊案,沒想到自己居然碰上了」。鄭達志身後留下了妻子與一雙兒女,由於他是家裡唯一的經濟支柱,醫院的同事們與長老教會也在網上發起募款,希望募集60萬美元(隨著網友捐款湧入,原訂25萬的募款目標也一再提高,截稿時已募得42萬美元)作為喪葬支出與照料遺族、子女上大學的基金。
15日案發當天,作為教會活動主角之一的張宣信牧師,也是拿椅子擊倒周文偉、並對其成功壓制的關鍵人物。張宣信在案發後發表公開信,表示鄭達志醫師的父母與堂叔都是他的好友,但鄭達志的父親鄭俊曉醫師幾個月前過世後,他的母親張怜惠一直沒來禮拜。這次適逢已回台灣服事(目前為台北南門長老教會牧師)的張宣信返美,許多教友都熱情邀約張怜惠參與禮拜活動,不料卻發生此等憾事。孝順陪伴母親前來的鄭達志醫師背部中彈三槍身亡,讓他感覺虧欠了鄭醫師一家人。張宣信牧師表示鄭達志育有一對尚在讀中學的兒女,呼籲眾人為其家庭以及其他傷者禱告。
張宣信回憶,他趁機拿椅子砸向歹徒,可能因而導致槍枝掉落,對方低身撿槍時遭到眾人壓制。後來兇手竟說「我不能呼吸」,他們才找電線將其捆綁起來。與丈夫一同壓制歹徒的牧師娘黃玉玲則說,這趟返美原本懷抱度假與訪友的心情,如今回想事發經過卻是餘悸猶存。她覺得等候救護車的15分鐘最為難捱,因為鄭達志醫師中槍倒地,身上三個彈孔還流著血,他的媽媽在旁哭著叫兒子,這是永遠忘不了的影像。
三個月前才喪夫的張怜惠,好不容易走進人群,卻又因為瘋狂槍手痛失愛子。不過她仍對媒體表示,鄭達志8歲就跟著Raymond Fogg學拳,全家人也經常跟著鄭達志四處表演比賽。以鄭達志愛打抱不平,幫助弱勢的個性,自己其實在槍案發生時就有預感兒子會挺身而出。鄭達志因為受到父親影響後來選擇攻讀醫學,並且成為七星螳螂拳高手中罕見的高學歷分子。
不過他一路走來都沒有放棄對武術的愛好,與鄭達志從小學一路同學到高中的好友、目前主持瓊斯功夫健身俱樂部的布蘭登・瓊斯(Brandon Jones)說,他們小時候一同拜師學藝、也一起討論蝙蝠俠或超人這樣的超級英雄,討論應該怎麼面對危險挽救局勢,「但我們從沒想過這些事會發生我們周遭」;聖路易的武術教練德里克・賴特(Derrick Wright)也是鄭達志的好友,並稱他是傳統武術的大師。
鄭達志生前任職的南岸醫療集團也發表聲明,表示他們失去了一個簡單、謙遜、無私的領導者,他們的病患則失去了一個總是願意傾聽病人、更讓病人健康離開醫院的好醫生。包括瓊斯、賴特等武術界人士,還有南岸醫療集團的同仁都有跟鄭達志母親一樣的感嘆:他就是那個會衝向歹徒的人,並且為他感到驕傲。為鄭達志一家發起募款的醫師格拉迪尼(Johnna Gherardini)表示,鄭達志是一位「天生的保護者和治療者」、「他的英雄行徑不僅拯救了教堂裡的許多人,他的執業生涯也同樣幫助了許多病人」。
根據鄭達志同事所寫下的悼念文字,他生前除了擔任醫師、教導武術,也在Aliso Niguel高中與SOKA大學擔任校醫,照顧學校裡的學生與運動員。職業美式足球(NFL)克里夫蘭布朗的後衛史坦頓(Johnny Stanton)案發後也在推特上表示,在加州槍擊案中喪生的鄭達志正是他的初級照護醫師,史坦頓說英勇犧牲的鄭達志「絕對是個英雄」,並且希望他的名字能被更多人知道與記得。
I just found out the person killed in the Laguna Woods shooting yesterday was my primary care physician, Dr. John Cheng. Absolute hero. He attacked the gunman and helped save so many in that church. I just wanted his name to be known. He will be missed. pic.twitter.com/jAW8LvpmaB
— Johnny Stanton (@johnnystantoniv) May 16, 2022
鄭達志之死讓他的親友深感悲痛與懷念,《洛杉磯時報》說,這起事件也讓加州的台灣人社群陷入恐慌。洛杉磯台灣會館的負責人林榮松醫師說,台灣會館非常友好,一向對所有人開放,但這起槍擊案讓他憂心忡忡。他非常希望這是最後一個案例,但他並不樂觀。林榮松警告美國確實有少數人跟周文偉的想法類似,「我的朋友都還在恐慌之中,他們全都嚇壞了」、「我認為他們可能會好幾天沒辦法睡覺」。
畢竟當下一個周文偉不幸再次現身,沒人能保證現場還會有另一個勇敢的鄭達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