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六大家除了婁東祖孫(烟客、麓臺)其他的四位,誰不喝足了香光的乳汁,而成立自己門戶(專指山水,惲派花卉不在論列)。
但是乾、嘉以來,畫壇屈指的人物,卻有十分之七八出於婁東門下,而將烟客的風雅蘊藉,麓臺的奔宕不羈,而一變為乾筆渴皴,筆墨疲勞如張篤村、唐岱、黃學古、王蓬心,其積弊之深,有若江河日下而不可挽回,到了民初,轉向石谷討生活,如姜穎生、陸廉夫、顧答波、金城、馮超然諸家,傳擬、摹寫,綽為家風,稍有天資而思力創者,輒遭呵斥以為悖左,此時桐城之古文法義、同光詩人,言必江西,同一時會,同一風氣。當其時,不但石濤,八大不為人重,即言香光,麓臺亦所不許。
子深生當其時,獨能力排眾議,圭臬香光,同時把臂者則有湖帆,二吳皆吳門人,而不為吳門所宥,又不受婁東拘束,及其成功,則又分途而殊歸,蓋湖帆得力於元朱德潤、李子雲而上求郭熙。子深則直接得力於吳仲圭,其以董香光為磁基則趨一也。
今觀子深雪圖,吾能求一樹一石,一墅一宇出處,歷歷如數家珍,蓋其力與古人血戰積六十年,今之畫家孰能望之。
吾又論之,大千的畫,太白之詩也;子深的畫,杜甫之詩也。大千的佈局,又如李廣行軍,不拘陣法,而自然剋敵,百戰百勝。子深的佈局則刁斗嚴明,旌旗隊列,如程不識之軍,程、李為漢武並時名將,而今之知李廣者多於程不識。故吾願列而論之。
*作者陳定山(1897-1989),原名蘧,字小蝶,別署蝶野,四十歲後改名定山,工書、擅畫、善詩文,文章散見於上海各大報章雜誌,1948年來臺後,長時期在報紙副刊及雜誌上寫稿,筆耕不輟,出版多部小說集、詩集、掌故集、畫論、畫冊等。本文選自《陳定山談藝錄》(新銳出版)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