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坤良專欄:告別「牛步」歲月

2015-01-15 0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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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長的環境是沒有農田與牛的漁港,到鄉下親戚家才近距離看到牛隻與牛糞。念小學六年級時,鄰居新來一戶姓鄭的人家,甫一搬來,就引起我的注意,因為他們家有牛,也有牛車,這是當時漁港的唯一。鄭姓夫妻帶著五個小孩,操著本土人聽不懂的大陳話,住在可通往蘇花公路的山邊小屋,鄰居私下叫他們「大陳仔」、「大陳婆仔」。印象中我沒跟「大陳仔」講過話,也不曾目睹他們與左鄰右舍談天說地,倒是小孩很快就跟我們玩在一起,也講一口道地的宜蘭腔與台灣國語。水牛是家人,也是生財工具,「大陳仔」平時駛牛車載貨,按距離遠近與物品重量計價。牛頸架上牛軛,拖著板輪車,人坐在牛車前沿,吆喝牛隻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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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對「大陳仔」,一無所悉,上中學以後才知道一九五五年二萬八千多名大陳軍民,在美國第七艦隊護航下,由浙江外海台州列島撤退,軍人移防金馬,一萬六千多大陳島民被安排來台,並冠以「義胞」的榮銜,由於大陳人多捕魚為生,從基隆上岸之後,分別安置在全台幾個漁村。來宜蘭的被集中在頭城大溪、礁溪和蘇澳等地,蘇澳的「大陳仔」住在「嶺腳」的「岳明新村」,有三百多戶、一千多人,也有幾戶搬來南方澳,「大陳仔」來了之後,漁港似乎因多了一種「方言」而更加喧鬧。當「義胞」有什麼實質助益?我不太相信,最起碼,岳明新村討海的大陳人生活艱辛,駛牛車的「大陳仔」狀況也好不到哪去。

「大陳仔」以牛車為人載貨,算是從事運輸業的,跟人拉的「犁仔卡」相比,算是「高級」的行業,隨後小發財、貨車陸續投入「運輸業」,「大陳仔」的牛車就沒落了。「大陳仔」的牛車平常停在小馬路上,算是路邊停車了,他有時從山上捧著牧草下來餵牛,我才有機會看牛吃草、牛放糞。對我而言,牛糞不僅是牛的排泄物,也是一種神祕的象徵。以前常聽聞某班女生失蹤,幾天後又突然出現,大家都說她被魔神仔牽去吃牛糞了。那時的牛糞一定很多,牛糞多代表牛隻多,山邊、墓地、原野到處可看到牛隻,以及他們留下來的糞便。

我後來出外唸書,接觸自小與牛一起生活的農家同學,羨慕他們曾經擁有的放牛人生。上大學之後,幾乎沒再見過「大陳仔」和他的牛車,漸漸地,「大陳仔」的印象愈來愈模糊。直到前陣子跟著喊社區總體營造,驀然回首,「大陳仔」卻在燈火闌珊處。我想,如果「大陳仔」還在,有可能被選為民俗專家,給予津貼,每天駛牛車在港區自由來去,偶爾還可載載觀光客。其實,這些年其他城鎮的生意人早已把腦筋動到牛身上,把牠們裝扮成觀光大使,拖著台車,搭載好奇的遊客,「大陳仔」生不逢辰,沒機會在漁港駛觀光牛車了。原是農業台灣最普遍牲口的牛,如今竟成為許多人眼中的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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