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玓觀點:死亡數字的意義

2021-09-11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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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舉辦的「大眾葬文化祭」活動探討台灣防疫政策之下的壟斷與去理性問題。圖為陳界仁「大眾站」作品系列-暗夜遶境九十載。(陳界仁工作室提供)

日前舉辦的「大眾葬文化祭」活動探討台灣防疫政策之下的壟斷與去理性問題。圖為陳界仁「大眾站」作品系列-暗夜遶境九十載。(陳界仁工作室提供)

8月31日,我參加了「大眾葬文化行動祭」活動,這個行動重新開啟(也可以說是解封)了疫情以來,關於生命、社會和政治的重要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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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個行動祭,可以參考活動臉書專頁「大眾葬文化行動祭」。為了紀念疫情以來死亡的八百多位國人,活動開闢了一個共創墓誌銘網頁,裡面有很多感人的文字:新冠Covid-19墓誌銘。

大眾夜談主談者廖咸浩(左起)、井迎瑞、魏玓,以及主持人吳永毅。(大眾葬文化行動祭籌委會提供)
大眾夜談主談者廖咸浩(左起)、井迎瑞、魏玓,以及主持人吳永毅。(大眾葬文化行動祭籌委會提供)

我參與的是8月31日晚上的座談場次,該場次主題是從蔣渭水的大眾葬紀錄片談疫情下的大眾葬,同時與談是老前輩也是我的老朋友井迎瑞教授,另外還有台大的廖咸浩教授。

指揮中心成為資訊管控的政治中心

跟今天播放的蔣渭水大眾葬紀錄片相關,從我的專業出發,這次疫情爆發以來,我感受最深的,也最遺憾的兩件事情。

第1件是疫情資訊的官方壟斷與宣傳化。第2件是死亡與染疫者的去人性化(數字化)和無感化。

讓我先說第1件。從2020年2月初第1波疫情爆發以來,政府相關部門組成了中央疫情指揮中心,指揮中心是控制疫情的指揮中心,但也同時成為控制疫情資訊的中心。

當然這兩者確實有關,指揮中心也確實需要對資訊的生產和流通有所掌握。但是我們的指揮中心做的不只是控制疫情所需要的資訊管控,而是包括了做為「政治中心」的資訊管控。

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7日記者會,指揮官陳時中主持。(指揮中心提供)
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每日召開疫情相關說明記者會,圖為指揮官陳時中。(資料照,指揮中心提供)

指揮中心透過2個管道每日的即時記者會以及社群媒體的貼圖發文,控制了訊息的內容,也控制了訊息的形式,更重要的是,他控制了其他資訊管道的競爭。

這造成了整體資訊環境的不健全,也危及了民主政治中,政府、媒體、民眾的適當的三角關係。

具體的狀況就是,指揮中心批評不得。媒體要批評,多問一句,就被認為是不能共患難,不能同島一命。一般人要批評,就是不共體時艱,不懂惜福。

死亡的去人性化

這就牽涉到我要講的第2件事情:關於死亡的去人性化。我剛剛說,一般人不能批評政府,因為只要你一批評,為政府講話的人的就會立刻出動,不是要跟你討論政府對或錯,而是不讓你繼續說。因為你多問多說,就是不能共體時艱。

這類論述裡面有一種很常見,就是當我們在批評政府的防疫政策有這個或那個缺點,當我們在意疫情影響的(包括死亡的)實際狀況時,他們就會說,看看全世界的數據,比一比,我們的死亡人數有多低,我們的醫療資源有多充足。比了之後,就知道,我們政府的防疫做得多好,然後結論就是,請你不要批評。

20210705-新北市亞東醫院機動快篩隊5日至樹林區博愛街市場為攤商篩檢新冠肺炎。(柯承惠攝)
指揮中心每日公告的確診、死亡人數,但在大眾視野中已幾乎成為冰冷的數字。示意圖,圖為新北市亞東醫院機動快篩隊。(資料照,柯承惠攝)

我看到這類論述的時候,首先是悲傷,繼而是憤怒。我很想回應的是,請問發表這樣看法的朋友,你是否有經歷過親人死亡?如果有,你怎麼會把死亡人數的多少,拿來當做為政府辯護或肯定台灣的資料呢?你可體會過一個親人的死去就是「全部」的失去?是「全部」,不是1,也不是2,不是200,也不是800(台灣的死亡人數),就算800比其他國家的幾萬少很多,那並不重要,因為一個人死去,對他的親友來講,就是全部。全部不是一個數字,全部是一份無法數字化的感情和尊重。

經常提出這類論述的人,包括我的學生朋友。而我擔心的尤其就是年輕人,在這些事情上,被一種莫名其妙的集體感或社群感,而失去了對生命、對真相、對民主的一些基本信念。

突破官方和大眾傳媒上的忽視、隱晦、非人性化操作

最後我要提一下關於數位媒體環境與大眾葬這個主題的關係。我覺得重新把蔣渭水的事蹟和紀錄片拿出來,是一個很好的連結點。這次的活動,也在臉書上有很努力的宣傳。但是這些操作的侷限也是很大的。

我舉個例子,我們會發現在YouTube上,就可以輕易搜尋到蔣渭水大眾葬的紀錄片,但這樣一部其實可以有很多討論面向的作品,是淹沒在網路上無數的影音文本裡,如果不是特別去搜尋,年輕人是不會去看的。就算看到了,也不一定會有把這件事情跟疫情當下的死亡與大眾問題連結起來。

以前蔣渭水時代的電影放映,都是默片,會有辯士在戲院裡幫忙解釋電影,甚至可以借此機會置入一些超越電影文本,但是對當局具有批判作用的言語。其實現在網路上的各種影像文本這麼海量,如果不被人家注意,他們也很像默片,需要有人來講解。但是這個時代的辯士,可以是知識分子,但也需要「每個人」,每個人都可以生產自己的影像,也可以解釋自己的影像,然後跟別人分享。

我們不需要每個人都變成網紅、YouTuber,但如果每個人願意把自己家裡碰到的、有社會意義的事情記錄下來,加上自己的解釋,就會保留具有批判潛力的事實材料。例如這次因為新冠肺炎死亡者的家屬或親友,可以考慮把這個過程記錄下來,儘管因為防疫考量會有很多不便,但正是這樣限制下,我們可以用各種可能的形式和媒材來記錄、保存、分享,以突破官方和大眾傳媒上的忽視、隱晦、非人性化等等操作,讓人們重新找回死亡的重量和意義。

*本文作者為陽明交通大學傳播與科技學系教授、台灣社會研究學會常務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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