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劍虹觀點:驚滔駭浪的1941─駕駛過一式戰鬥機「隼」的中國人有哪些?

2021-08-08 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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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藏在美國亞利桑那州皮馬航太博物館的Ki-43,一式戰鬥機「隼」,英文外號為Oscar。(許劍虹提供)

典藏在美國亞利桑那州皮馬航太博物館的Ki-43,一式戰鬥機「隼」,英文外號為Oscar。(許劍虹提供)

兩周前,筆者撰文介紹了飛虎隊在緬甸遭遇的最強對手,裝備中島一式戰鬥機「隼」的飛行第64戰隊。一式戰鬥機「隼」稱不上是日本陸軍航空隊最強的戰機,因為二式戰鬥機「鍾馗」、三式戰鬥機「飛燕」還有四式戰鬥機「疾風」的性能都比「隼」還要好。但是說一式戰鬥機是日本陸軍航空隊最具代表性的機種,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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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到了太平洋戰爭末期,零式戰鬥機的性能早已被「雷電」與「紫電改」等新銳機種追過,卻仍是日本帝國海軍最具代表性的機種一樣。一式戰鬥機與零式戰鬥機之所以具有代表性,最關鍵的原因還是在於他們的數量,比其他陸軍還有海軍戰機的數量還要多。幾乎在所有日本陸軍航空隊部署的戰場,都能看到「隼」的蹤跡。

到處都有美製P-40戰鬥機

不過除了日本陸軍航空隊之外,太平洋戰爭期間裝備過「隼」的國家卻少得可憐,總計只有滿洲國與泰國。而「隼的」主要交戰對手P-40戰鬥機,卻經由《租借法案》裝備給了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南非、法國、中華民國、巴西、埃及、土耳其與蘇聯。幾乎所有同盟國的飛行部隊,都有裝備P-40。

滿洲國軍飛行隊僅四架「隼」,就是上面這四款塗裝。(許劍虹提供)
滿洲國軍飛行隊僅4架「隼」,就是上面這4款塗裝。(許劍虹提供)

所以P-40的產量是1萬3738架,一式戰鬥機卻只有5919架,前者幾乎比後者多了一倍之多。這不只象徵美國的工業生產力輾壓日本,同時還意味著日本的政治影響力難以與美國並駕齊驅。泰國皇家空軍總共取得24架的一式戰鬥機「隼」,僅能裝備一個飛行中隊,滿洲國軍飛行隊則只有難以啟齒的4架,根本無法形成戰力。

日本是打著「解放亞洲」的旗號發動「大東亞戰爭」的,怎麼只向自己的鐵桿盟友輸出了28架的「隼」而已?總計有5919架「隼」在戰爭期間被中島公司,還有東北的滿洲飛行機製造株式會社所生產,難道會不夠飛機提供給盟國使用?或許真的是有數量不足的問題,可真正關鍵的原因,還是來自於日本對盟友的不信任,尤其是對中國人的不信任。

滿洲國軍飛行隊

提到滿洲國,雖然名義上與汪精衛政權領導下的中華民國屬於互不隸屬的兩個獨立國家,但是滿洲國的主要人口還是以漢人為主,高達83%以上。多數參加滿洲國軍的漢人,在國族認同上仍自認是中國人,所以滿洲國稱得上是日本鐵桿盟友中唯一的華人國家。那麼日軍提供給滿洲國軍的四架「隼」,總該有中國人飛過吧?

如果各位認為,滿洲國是以漢人為主體的國家,所以中國人就一定能飛到那四架「隼」,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因為深信血統論的日本人,還是運用了現代國家的國籍法觀念玩了一個小遊戲,那就是把滿洲國打造成一個表面上容納滿人、漢人、蒙古人、朝鮮人與日本人的多民族國家,這樣日本人就可以申請加入滿洲國籍的方式,加入或者控制滿洲國的軍隊。

所以滿洲國軍飛行隊的中高級軍官,幾乎都是由日本裔的滿洲國人擔任。然而即便是對這麼一支被牢牢掌握在日本人手裡的友邦飛行隊,日軍仍不願意提供太多的新銳戰鬥機,這讓滿洲國軍飛行隊到1945年瓦解時,主力都還是30年代末期生產的九七式戰鬥機。4架被供應給滿洲國軍飛行隊的「隼」,能飛的當然也還是以日裔飛行員為主。

不過2017年夏天,筆者曾在民航局長張國政先生引薦下,見到一位滿洲國軍飛行隊出身的國軍退役將領。這位退役將領向筆者表示,他是極少數飛過「零式戰鬥機」的中國飛行員。考量到滿洲是日本陸軍的地盤,且一式戰鬥機外型與零式戰鬥機十分相近,這位退役飛行員聲稱自己飛過的戰鬥機應該是一式戰鬥機而不是海軍的零式戰鬥機。

老將軍表示,「隼」飛起來十分靈活,是一款出色的飛機。他能有機會成為那萬中選一駕駛過一式戰鬥機的中國飛行員,肯定是因為他的飛行技術十分傑出,獲得日本教官的肯定。不過老將軍還是強調,自己並沒有因為獲得日本人的信任就產生親日的國族認同,相反的反而比留在抗戰陣營裡的中華民國空軍飛行員更加痛恨日本。

台籍日本飛行員

該名飛行員在受訪時展現出的強烈反日情緒,還有滿洲國軍飛行隊遭到中國共產黨滲透嚴重的事實,或許才是日本不敢讓中國飛行員駕駛一式戰鬥機的真正原因。畢竟東北與蘇聯只有一條國家之隔,如果哪天「隼」被某個地下黨員直接飛到蘇聯去了,那可該怎麼辦?更何況蘇聯與日本還簽有《互不侵犯條約》,出面向紅軍要飛機將會讓關東軍顏面盡失。

東北籍的知識份子,懷抱「現地抗日」的思想,加入滿洲國軍飛行隊學習飛行技術,等待時機到來再投效共產黨或者國民黨的人為數不少,日本人自然不敢掉以輕心。只有給日本人統治得夠久的華人,比如來自旅順、大連的關東州人,或者是台灣人較能獲得日本信任。關東州人與台灣人是法律意義上的日本人,受到日本帝國的直接統治與教育,較容易對日本產生發自內心的認同。

飛行第64戰隊是日本陸軍航空隊最強的戰隊,也是台籍飛行員相對集中的飛行單位,特色是垂直尾翼上的箭頭塗裝。(許劍虹提供)
飛行第64戰隊是日本陸軍航空隊最強的戰隊,也是台籍飛行員相對集中的飛行單位,特色是垂直尾翼上的箭頭塗裝。(許劍虹提供)

不過即便是台灣人,由於血統上仍是漢人的關係,日本陸軍對他們的信任還是不足。日本陸軍自1933年發起少年飛行兵制度,招募14歲到18歲的少年展開飛行訓練。台灣人卻必須要等到1938年才被允許參加,而且直到太平洋戰爭爆發的1942年以前,每年招收的人數都只停留在個位數。顯見對於華人學習飛行一事,日本人向來都十分恐懼。

直到第1942年的少年飛行兵第15期開始,被日本陸軍航空隊錄取的台灣人數量才逐漸增加,不過他們當中仍有許多人在完訓之後,沒有被分發到前線飛行部隊,而是留在後方擔任地勤人員。比如少年飛行兵第16期畢業,現居台北市的王樹木老先生,他就從來沒有機會駕機升空過。就算有機會飛行,也不是人人都能駕駛到一式戰鬥機。

如果真的有幸能飛到一式戰鬥機,也未必就有作戰的機會。筆者訪問過少年飛行兵第15期畢業的劉樹發先生,他在戰爭末期被分發到位於金邊的飛行第64戰隊,雖然是在王牌部隊服役,但是卻因為戰爭末期的柬埔寨沒有什麼空戰的原因,同樣是平平穩穩的待到日本投降。唯一被編入飛行第64戰隊,並且在空戰中打下過敵機的台灣人,是少年飛行兵第11期畢業的許崙敦下士。

那麼汪政權有沒有「隼」?

許崙敦駕駛「隼」擊落的,是一架隸屬於英國皇家空軍第17中隊的噴火式(Spitfire)戰鬥機,這讓他不只成為了飛行第64戰隊當中唯一擊落敵機的台灣人,更可能是整個日本陸軍航空隊中唯一取得對空戰果的台灣人。

不過在日本時代,台灣人在法律上仍是日本人,東北人在法律上是滿洲國人,到底有沒有來自內地的中國人,真正駕駛過一式戰鬥機呢?

根據台灣首位飛行員謝文達之子謝東漢的回憶,其實還是有的,那就是祖籍福建廈門的許聲泉!許聲泉之所以能成為少數獲得日本人相信,駕駛「隼」的中國人,其實與他家人早年在日據台灣開餐館的歷史有密切關係。所以許聲泉不只出生在台北,而且還在台北讀過公學校,接受日本老師教育,對日語還有日本文化都非常熟悉。

後來許聲泉因為分家的關係回到大陸,又因緣際會報考海軍部長陳紹寬將軍創辦的廈門海軍航空處飛行訓練班,成為水上飛機的飛行員。等到對日抗戰爆發,他便因為在台灣長大,又擔任過飛行員的背景,獲得日本人的提拔,送到汪精衛政權空軍的常州飛行學校擔任主任教官。日軍為了展示對汪政權空軍的友好,向常州航空學校提供了一架沒有武裝的「隼」。

如今青天白日徽的一式戰鬥機照片,並不是來自汪精衛政權的中國空軍,而是來自由重慶方面俘虜或者接受的「隼」。(許劍虹提供)
如今青天白日徽的一式戰鬥機照片,並不是來自汪精衛政權的中國空軍,而是來自由重慶方面俘虜或者接受的「隼」。(許劍虹提供)

據謝東漢先生回憶,這架「隼」只有在日軍來視察汪政權空軍的時候才能飛,一般的中國飛行員同樣是被嚴禁駕駛的。唯一的例外,就是被日軍視為夠「親日」的許聲泉,只有在台灣長大的他有足夠的「日本價值」,不會把「隼」直接飛到共產黨根據地去。至於其他的中國飛行員,通通都是潛在的中共抗日份子,全部都不可信。

所以不要說戰鬥機了,連對地支援用的襲擊機都不可以提供給汪精衛的中國空軍。在這樣的情況下,汪政權空軍從頭到尾都沒有武裝可言,只裝備了數十架的教練機和運輸機。日軍非常擔心,讓中國飛行員駕駛九九式襲擊機或者一式戰鬥機的結果,是中共新4軍不會遭遇到任何損失,倒是日軍或者和平建國軍被自己人的炸彈先轟炸一輪。

失去中國民族主義者支持的日本

事實上,在日本發動侵華戰爭以前,甚至在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以前,其實中國民族主義者對英美和日本的仇恨,至少對英國與日本的仇恨值是不相上下的。然而日本率先對中國展開侵略,實施軍民不分的無差別屠殺,已經讓眾多戰前親日的中國知識份子對日本大感失望。

太平洋戰爭的爆發,本來給了日本一次將中華民族主義的仇恨轉移到西方殖民主義國家身上的機會。

德國空軍戰績最顯赫的第52戰鬥機聯隊,就在希特勒對蘇聯開戰之後組成了以斯洛伐克飛行員為主力的第13中隊,還有克羅埃西亞飛行員為主力的第15中隊參戰。如果飛行第64戰隊也能容納汪精衛政權的中國飛行員加入,讓他們駕駛「隼」前往馬來半島直接投入對英國皇家空軍的戰鬥,勢必能夠大幅扭轉海外華人的向心力。

一來太平洋戰爭爆發初期,英國皇家空軍裝備的水牛式(Brewster Buffalo)戰鬥機相對好打,二來東南亞許多華僑同樣反對英國在馬來半島的殖民統治。比如同盟會元老,新加坡孫中山先生故居的屋主張永福,就是「大東亞戰爭」的支持者。如果來自汪政權的中國空軍飛行員,能在幾場空戰中擊落幾架白人駕駛的戰鬥機,勢必能讓華人產生「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光榮感。

這樣的意義,與派遣汪政權空軍飛行員炸射國內的新4軍或者忠義救國軍等抗日游擊隊非常不一樣。而且只需要一個中隊,也就是12名飛行員架12架的「隼」投入戰鬥,宣傳意義就會十分驚人。不過即使是對中國空軍如此小規模的投資,日本陸軍高層都沒有想到過,也難怪日本在爭取中國飛行員的努力上從來就不是美國方面的對手。

日本與中國,還有同屬黃種民族,同樣信奉儒家文化,再加上周恩來所言千年來「一衣帶水」的優勢,結果還是遭到美國的巨輪輾壓。看看即使是法律上身為日本人的許崙敦下士,都遲遲等到1944年才被派到東南亞參戰,就能知道日軍對華人的信任程度究竟有多低。失去中華民族主義的支持,是導致日本在太平洋戰爭中敗給美國的重要政治因素,從這點來看日本輸得一點不冤枉。

為解放軍空軍打下基礎的Ki-43

日本投降之後,中華民國空軍從戰敗的日本陸軍航空隊手中接收了不少的一式戰鬥機「隼」、三式戰鬥機「飛燕」與四式戰鬥機「疾風」。中華民國空軍特別成立了一支第6混合大隊,並以其麾下的第18和第19中隊來統轄這些日本戰鬥機。空軍官校第9期畢業,戰後出任第19中隊副隊長的謝家儀教官,就在北平負責過「隼」的接收工作。

不過此刻從重慶回來的中華民國空軍,早已習慣駕馭美國製的P-40、P-51還有P-47等戰鬥機,對裝甲薄弱,幾顆子彈就能打爆的「隼」早已沒有了興趣。外加維持日製戰鬥機運作的零補件與燃料嚴重不足,這些日製戰鬥機很快就被淘汰掉,第6混合大隊也隨之解散。美國方面希望中華民國空軍維持8又1/3大隊的戰力,換言之也不樂見國軍繼續使用這批額外的日本戰鬥機。

倒是中國共產黨,在丹東成立東北民主聯軍航空學校的時候,只有關東軍或者滿洲國軍飛行隊遺留下來的飛機能供共軍用來訓練飛行員。再加上東北民主聯軍航空學校的主任教官林彌一郎,也是與飛虎隊交手過的日本陸軍航空隊戰鬥機飛行員出身,甚至還飛過「隼」,自然是以日軍的體系來為中共培養初代飛行人才。

中國人民解放軍戰鬥飛行大隊第2中隊的一式戰鬥機「隼」。(許劍虹提供)
中國人民解放軍戰鬥飛行大隊第2中隊的一式戰鬥機「隼」。(許劍虹提供)

中共在日本顧問幫助下,於東北各機場繳獲了不下於8架的「隼」,將他們拼湊起來當高級教練機使用。到了1948年3月,中共又以這些「隼」為基礎成立戰鬥飛行大隊的第2中隊。換言之,在共軍開始在戰場上擄獲被國軍拋棄美式戰鬥機以前,解放軍空軍的作戰主力就是一式戰鬥機,即使中共並沒有機會將「隼」投入任何一場空戰。

更重要的是,由台灣人許聲泉教出來的趙迺強、管序東還有吉翔等3名汪政權飛行員,戰後都在東北民主航空聯軍擔任幹部,更是讓一式戰鬥機「隼」的歷史被徹底融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的DNA裡面。也難怪筆者從一些大陸資深軍事媒體人口中,得知林虎與王海等中共空軍元老最愛哼唱的一首歌,就是為了紀念加藤建夫戰隊長所作的《加藤隼戰鬥隊》。

日本不願意將「隼」等精銳戰機提供給中國飛行員駕駛,是因為害怕他們投奔共產黨,結果這種不願意平等對待友邦的態度,反而更加促發了滿洲國與汪政權飛行員的抗日情緒,最後陰錯陽差的反而把他們推往共產黨陣營,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的建立打下基礎,這正是是日本侵略中國,給中共帶來最大的一筆軍事資產,難怪毛主席在戰後一連向訪問北京的日本人表達了六次感激之意。

*作者為軍事文史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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