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在孤獨中成為自己:《成為西蒙波娃》選摘(2)

2021-06-20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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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波娃曾承認,自己對待他人的方式並非總是無可指摘。(Moshe Milner @Wikipedia/CC BY-SA 3.0)

西蒙波娃曾承認,自己對待他人的方式並非總是無可指摘。(Moshe Milner @Wikipedia/CC BY-SA 3.0)

波娃在世時,讀者因為她的生活方式而拒絕接受她的論點—他們說她愛過太多男人,說她愛錯了人,或以錯誤的方式愛人(當時大眾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同性戀情)。人們指責她付出太少、付出太多、太女性主義、不夠女性主義。波娃曾承認,自己對待他人的方式並非總是無可指摘。她的言行清楚顯示出,她很懊悔自己與沙特的關係曾令許多偶然的第三者(Les tiers)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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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娃曾聲稱,她與沙特的關係是她人生中的一項成功。史瓦茲也就此事問過波娃,他們兩人是否也成功建立了一段平等的關係?波娃說,他們之間從沒有平不平等的問題,因為沙特身上「沒有任何壓迫者的影子」。有趣的是她在此也表示,如果她愛上的不是沙特,那麼她也不會讓自己受到壓迫。有些人認為波娃這句話是在說,她在職涯上的自主性讓她得以逃脫被宰治的命運。許多女性主義者都懷疑波娃落入了壞信念中,懷疑她是否把沙特「變成了連自身的批判目光都必須止步的聖域」。

如今我們已很清楚,波娃對沙特有諸多批判—但她批判的力道對許多人來說似乎不夠。

八○年代中期,有個美國哲學家跟研究波娃的學者瑪格麗特.西蒙斯說,她很不滿波娃在自傳裡老愛說我們、我們、我們。她為什麼不說她?「她彷彿整個人都消失了。」但她其實沒有消失,她一直都在發出自己的聲音,她用自己的聲音說出「我們」和「我」,因為她認為「就算身為女性主義者,還是可以與男人擁有親密關係」。事實上,人能與許多不同的男人與女人擁有親密關係。她認為,她的思想是她這個人最重要的部分,而沙特是她在思想上無人可比的親密摯友。許多來自外在面向的書評批判波娃只是沙特的影子、說她毫無想像力;連她的戀人都說她的書很無聊,或是跟哲學有關的內容太多。但在波娃這輩子的多數時間裡,沙特都是那個大力鼓勵著她的人,在這場舉世無雙的對話中持續與她的心智進行交流。

我們永遠無法得知波娃內在面向的完整全貌,經過重述的人生故事不等同於實際的人生經歷。但就外在面向而言,我們必須記得她奮力成為自己時所展現的能動性。在某些情況下,她也選擇寫出那個被忽略的「我」字。在《環境的力量》中,她說她早在認識沙特—這個後來會以《存在與虛無》一書聞名的哲學家—之前,就發展出了一套關於存在與虛無的哲學看法。「二十歲時,我在私人日記中初步探討了存在與虛無的問題—我所有的作品都叩問著這個問題卻從未得到解答。」她也在寫出《女賓》之後表示,事情已有所改變:「我一直都『有話要說』」。

波娃在《塵埃落定》(一九七二)裡明確表示,她喜歡與生命中的重要之人共享人生—這個人通常是沙特,有時則是西爾維。她直言,自己並未清楚區分「我」與「我們」,是因為「我人生中大部分的時間裡都擁有另一個人的陪伴」。晚年的她形容,孤獨是「死亡的形式之一」,而她自己則在「感受到人際來往的溫暖」時重獲新生。

波娃熱愛哲學,她他希望哲學能夠表達「具體有形的現實」,揭開「精心編織的自我之俗套」。許多時候,她選擇文學為工具,因為她筆下的角色在與人的對話往來之中獲得了生命。尼采認為我們「不可能教會別人什麼是愛」,但波娃認為她可以讓人們看見什麼是愛。她在小說中舉出具體例子,說明兩性之間的關係深受毫無回饋所苦。在《第二性》中,她明確提出了哲學上的主張:愛若要有道德,就必須互相回饋—愛人者和被愛者都必須認可對方是具有意識的自由主體,並致力於幫助對方完成其人生計畫。如果這份愛也包含了性,那麼他們也得在性方面將對方視為主體,而非客體。

出於政治上的目的,盧梭在《人類不平等之起源》(!e Origin of Inequality)中仔細檢視了「文明社會」的歷史,他希望更清楚地勾勒出人與人之間的各種不平等。尼采在《道德系譜學》(On the Genealogy of Morality)中也檢視了過往歷史,以便清晰理解今日的道德。尼采認為,「上帝已死」,之後,人們必須對自己的「價值重新做出評估」。而波娃則認為,我們有必要在哲學上重新評估女性,並且如果我們不重新檢視「文明社會」所謂的愛情究竟為何,女性就無法得到真實的自由。

當柏拉圖這樣的哲學家採用某種文學體裁來寫作時,他的作品仍是哲學作品。當他談及愛情時,他的論述仍是哲學論述—即便當年的社會盛行與未成年的年輕男孩性交,而當年的思想家討論著人曾經擁有四隻手與四隻腳的荒謬故事。當時的人相信,我們與原先同為一體的另一半仳離,因此一生渴望與對方重聚。

對於一代代不再滿足於「透過男人的夢想而活」的女性而言,西蒙.德.波娃的人生是成功的象徵。她是「二十世紀女性主義的代言人」;她是以自身思想為法國法律與許多生命帶來重大改變的哲學家。然而在二○○八年,她的百歲誕辰之際,《新觀察家》決定要紀念這位曾要求政府立法禁止露骨女體照片的倡議者—他們刊登了她的裸照。

由內在性的面向觀之,波娃所看見的自己恆常處於「成為」的過程之中。她不相信自己的人生中有任何一個時間點可以代表「西蒙.德.波娃」的樣貌,因為「在人生中,那個所有人生片刻都能彼此和解的時間點並不存在」。每項行動都伴隨著失敗的可能性,而有些可能性只有在失敗之後才讓人見到其注定失敗之本質。時間會流逝,夢想會改變,而自我總還在遙不可及的彼端。如果有一件事是我們能從西蒙.德.波娃的人生中學到的,那就是:沒有人能在孤獨之中成為自己。

《成為西蒙波娃》書封。(衛城)
《成為西蒙波娃》書封。(衛城)

*作者凱特‧寇克派翠(Kate Kirkpatrick),英國倫敦國王學院的「宗教,哲學與文化」講座之講師。《沙特與神學》(Sartre and Theology)、《沙特論罪惡》(Sartre on Sin)和《存在主義思想的神秘來源》(The Mystical Sources of Existentialist Thought)等。本文選自作者書作《成為西蒙波娃》(衛城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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