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萍導讀:不要溫馴地走入永夜

2021-04-14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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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曾經讓女兒幼年依戀、青春期反感的身體轉變成老朽的遺骸,最終,還是母親受苦的肉身決定了女兒的情感。波娃在這場記事中所呈現的「即身倫理」(embodiedethics),讓母女在每一個病痛的身體刻度中共同以綿密的關懷與照料相互接納,在肉身中反叛死亡。對波娃而言,死亡不是生命的一部分,而是對生存價值的奪取與覆滅,死亡永遠是「一種不合理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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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受苦與死亡的深思

那麼是什麼使波娃母親的死亡得以安詳?反之,人子又為何感嘆:「我母親(桑塔格)死得一點都不安詳。」(《泅泳於死亡之海》)無論身體再怎麼衰敗,母親都想活。波娃在《論老年》重提母親對死帶有一種「動物性的畏懼」,但卻「緊緊攀附著生命直到她最後一口氣」,直到臨終前都懷抱對生命的懸念。相較於伊凡伊里奇(IvanIlych)失去親友的關心,只能在忠僕格拉西姆(Gerasim)身上尋得一點安慰,波娃母親在女兒們真實的愛與付出中受到體貼善待,縱使過程是場充滿謊言的背叛。與其像頑強抵抗死亡的桑塔格一直活在死亡之中,姊妹們選擇讓母親在死前都活著。因此,「她的死亡極為安詳,那是唯有幸運兒才能擁有的死法。」唯一遺憾的是,這場欺瞞盡管使得母親擁有「病榻上的某種幸福」,但她們始終未能真正優雅道別。

「媽媽臥病在床這段期間,我們不曾離開她的身邊,但她以為這段臨終歲月是她的康復期,於是她和我們徹徹底底分離了」。

這本書關於1個母親與2個女兒,也是關於愛、受苦與死亡的深思。從生到死、開放到禁閉、獨立自主到相依相倚,從象徵秩序到想像秩序,波娃不只是在盡一份女兒照顧母親的責任。選擇書寫母親的死,這個行動本身即在肯認另一位女性的實存,具有女性主義的重要意涵。正如波娃描繪神父在彌撒說出母親的名字「佛蘭索瓦.波娃」時使母親復活,刺痛姐妹們的心。

術後30天,波娃選擇紀錄的不是母親生命的消逝,而是描繪病榻上的活。對比早年抹消自我,屈從於社會規範與宗教意識型態,走向死亡的母親不再溫馴,即使屈辱,縱然徒勞,肉身的自由與主體性仍能以存在主義式的反叛綻出。

20210326-《一場極為安詳的死亡》書封。
《一場極為安詳的死亡》書封。

*本文作者為國立台灣大學哲學博士、現任國立陽明交通大學醫學系公共衛生暨醫學人文學科副教授。本文選自西蒙・波娃著作《一場極為安詳的死亡》(商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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