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照專文:They all age well─重讀董橋

2021-02-06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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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唐宋,韻文所壟斷的美學價值,漸次滲透入散文,文人開始將散文也當作藝術品經營,散文定義遂自廣趨狹,成了「有意識而做的美文」。可以敘事、可以抒情,也可以議論,寫什麼(內容)固然重要,怎麼寫(形式)卻往往更是重點。狹義的散文特點是:篇幅不長,在精簡的小天地裡容納最多的情思,完成一玲瓏剔透的作品。這是民初白話文運動之前,散文最大的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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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中國相同,西方文學也分有韻無韻。但西方從未經歷中國唐宋時期式的散文劇烈革命,始終維持廣義的不押韻、非虛構的特質。中文現代文學習慣區分小說、散文、新詩3大文類,前兩者的身分殆無疑義,散文卻顯得曖昧。因為放眼西方,並無我們習稱的「散文」這個文類,固然有prose一字,但指的是文字風格而非文類,伍爾芙(Virginia Woolf)便說:「散文(prose)是鄙陋的。」因為散文什麼都能做,可以寫信也可以記帳,還可以打官司,無所不能,也什麼都必須幹,是功能性的。

中國現代散文一方面承襲美文傳統,基本上追求「文勝於質」,在文句、結構的琢磨遠超過所要傳遞的訊息;二方面成立於一個波瀾狀況的時代,從1917年『新青年』創刊、1919年「五四運動」……一路延續下來。李歐梵將這個時期稱為「浪漫世代」,遙遙與19世紀西方文學、思想傳統裡的浪漫主義運動相呼應,讓個人及其主觀感受超越裡性與規範,不斷在情感上探測表達的可能性。浪漫主義之所以成為「五四」的主軸,在於當時有兩個重要追求,一是救國,二是解放自我。「浪漫世代」的代表人物是徐志摩,徐志摩上追雪萊、拜倫,不只文章,連他的長相、愛情、甚至轟轟烈烈的空難死法,都「浪漫」極了。一時之間,受徐志摩影響,「自剖」型的散文風行草偃,蔚為潮流。

散文於「五四」以降感性掛帥,使得「知性散文」相形弱勢,更使得有能力寫、願意寫「知性散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寫作「知性散文」需要對知識有高度的熱情與好奇,然而多年來華文區域中的教育體制卻以考試掛帥早早扼殺了學生對知識的好奇。在專業知識領域,有著愈來愈嚴密的專業分工,每一門壁壘分明的學科都發展了自身的一種壁壘分明的語言,最核心的是學術論文,教授變身成製造論文的機器,活在自己的封閉語言系統裡,產製的成品只有極少數人能懂,以為在溝通,其實真正的效果是不溝通。結果,有知識的人寫論文,沒有知識的人寫散文。

3.

董橋從來沒有進到學院變成學者、教授,但他對於知識的追求,從為退卻鬆懈。隨意翻開近作《讀書便佳》,第29條談《魯拜集》,第30條談培根散文的中文翻譯,第31條標題是「說花園」,但別弄錯了,文章談的不是哪個人家的哪座花園,而是培根所寫的隨筆〈說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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