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穌降生的場景,在加泰隆尼亞語中被稱為「pessebre」——它包含了所有常見的人物:瑪麗亞和約瑟深情地凝視著睡在馬槽裏的嬰兒耶穌,牛群哞哞低語,一旁有時還有牧羊人。但仔細看,在這些聖誕標配人物中還隱藏了一個小人,褲子半褪,在神聖的場景中拉屎。
大便小人(caganer)——字面意思是「排便者」——是西班牙東北部加泰隆尼亞地區聖誕節的主要元素,通常是一個農民穿著黑褲子、白襯衫,戴著經典的紅色加泰隆尼亞帽-巴雷提那(barretina)。拉屎的同時,他還可能一邊抽著煙斗、看著報紙。
「這就像在本應非常嚴肅的事情中出現了有趣的環節,」來自巴塞隆納(Barcelona)的大便小人收藏家、現年53歲的科拉爾(Marc-Ignasi Corral)笑著說。是的,這個人物非常受歡迎,它甚至有自己的協會,即「大便小人之友協會」(L 'associacio Amics del Caganer), 科拉爾就是協會成員。該協會成立於1990年,大約有70名會員——有些甚至來自遙遠的美國,他們每年聚會兩次。
傳統的大便小人由黏土製成,在1000攝氏度以上的窯中燒制,然後手繪圖案。隨著行業的發展,大便小人也在不斷演變;現在,無論是在設計上還是材料上,都有許多不同種類的大便小人。
「我收藏了用肥皂做的小人,還有巧克力做的——當然這些是用來吃的,」科拉爾說,他的書架上擺滿了他收藏的200多件大便小人。「我有玻璃做的(大便小人)……我還見過用咖啡膠囊做的。」
大便小人深深扎根於當地的民間傳統,但具體起源並不清楚。但一般認為,可以追溯到17世紀末或18世紀初,當時盛行的巴洛克風格(Baroque)傳統,無論是在加泰隆尼亞還是其他地方,藝術、雕塑和文學領域都盛行現實主義。阿魯格(Jordi Arruga)和馬納(Josep Mana)在《大便小人》(El Caganer)一書中寫道:「這是一個以極端現實主義為特徵的時代……所有東西都非常依賴於對當地生活習俗的刻畫。在這裏,工作環境和家庭生活都成為了藝術創作的主題。」
Tió & Caganer.
— Catalan Culture (@CatalanCulture) December 24, 2020
Catalan Xmas traditions explained by @bcnmetropolitan pic.twitter.com/cI8LmndjDq
大便小人就是一種對真實生活的藝術刻畫。
它之所以能代代相傳,理由很清楚:長期以來,人們喜愛把排便與一切事物聯繫在一起,從好運到繁榮,再到健康。
「糞便等於肥沃,等於金錢,等於運氣和繁榮。人類學家好像是這麼說的,」巴塞隆納龐培法布拉大學(Pompeu Fabra University)名譽教授、歷史學家卡爾(Enric Ucelay-Da Cal)說。
「據說不把大便小人放進嬰兒床會帶來厄運,」大便小人生產商普拉(Marc Alos Pla)說,普拉的家族經營著全球最大的大便小人生產商caganer.com網站,他預計今年的銷量將超過3萬個。
而且,加泰隆尼亞人並沒有把大便小人看作粗鄙的,他們認為,大便小人只是在描繪一種很自然的行為。
「我們不認為這是粗魯的行為,就像你不會認為上廁所粗魯一樣,」科拉爾笑著說。「我們愛避談事情——我們身處一個隱藏一切的社會。比如我們避談死亡。」
而且,加泰隆尼亞人不止有一個聖誕節傳統。
Caga Tio,字面意思是「大便木棍」(也稱為Tió de Nadal,「聖誕木棍」),也是許多加泰隆尼亞家庭在聖誕節前夕的主要元素。
在12月8日的聖母無染原罪瞻禮(Immaculate Conception)上,各家各戶開始給聖誕木棍「餵」殘羹剩飯。他身上蓋著一條毯子來保暖,直到平安夜或聖誕節那天,當他「吃」飽了,孩子們一邊用棍子打他,一邊唱一首鼓勵他排便的歌:
大便吧木棍
拉出牛軋糖、榛子和奶酪
如果你不好好大便
我就用棍子打你
大便吧木棍!
木棍不會產生任何舊的排泄物……他會「排出」聖誕禮物。
在敲打聖誕木棍之前,孩子們會到屋子的另一邊祈禱聖誕木棍給他們帶來禮物,而他們的父母則會趁機在毯子下面藏一些聖誕糖果之類的小禮物。
卡爾說:「聖誕木棍似乎是一個非常古老的聖誕節理念……中世紀時,從斯堪的納維亞半島(Scandinavia)一直到地中海西部(Western Mediterranean),幾乎整個歐洲都有這個傳統,並且一直延續到二戰(World War Two)前後。」
¿Sabían que en Catalunya existe un raro ritual navideño en donde los niños le pegan con un palo a un tronco que “caga” regalos? Se llama “el Tió de Nadal” (el tío de la navidad) Es una tradición que este último mes me sorprendió ya que desconocía por completo. Paso a contarles: pic.twitter.com/Gyt4hev4Oj
— Ramiro (@Ramiro_N) December 23, 2020
這些在世界其他地方可能被視為露骨或粗鄙的傳統,究竟為什麼吸引了這麼多加泰隆尼亞人?
「我喜歡這種對規範、及規範所代表的傳統,還有藝術品本身的叛逆,」科拉爾解釋說,卡爾則稱大便小人「有一種很好的顛覆性的特質,可以說是頑皮但可愛」。
事實上,拉屎的主題不僅是聖誕節的元素,而是貫穿整個加泰隆尼亞文化,從成語到藝術。
「這符合加泰隆尼亞(和西班牙)對平等主義的喜愛:每個人(都要拉屎),不管他們有多重要,」卡爾說。
說到語言,加泰隆尼亞語中充滿了與糞便有關的諺語和習語。在英語中,我們可能會說兩個非常親密的人「親密如賊」(as thick as thieves),而在西班牙語中,這個短語可能是「像指甲和肉一樣」(como uña y carne),加泰隆尼亞人則說兩個人像「屁股和糞便一樣」(cul i merda)。
「有句老話說,日耳曼語(Germanic)充滿糞便隱喻,而羅曼斯語(Romance)則強調陽剛之氣。毫無疑問,西班牙的傳統——尤其是加泰隆尼亞的習俗不是這麼樣,」卡爾說。
拉屎在加泰隆尼亞的藝術和文學中出現,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
藝術評論家休斯(Robert Hughes)在他的《巴塞隆納》(Barcelona)一書中寫道,在米羅(Joan Miro)的作品中,大便小人"毫無疑問地進入了20世紀的藝術"。這本書聚焦於加泰隆尼亞的歷史、藝術和文化。
仔細看看米羅1921- 1922年的畫作《農場》(The Farm),你會看到一個小孩在媽媽洗衣服時蹲在她身旁的樣子。
休斯寫道,這個男孩「正是米羅童年聖誕節的大便小人。在畫作《一堆糞便前的男人和女人》(Man and Woman in Front of a Pile of Excrement) (1935年)中,畫的可能就是米羅本人」。
Joan Miró's 1935 "Man and Woman in Front of a Pile of Excrement" representing his foreboding of coming Spanish Civil War. Miró said that reference to excrement comes from saying by Rembrandt who said vis painting, rubies and diamonds were found in dung heaps... pic.twitter.com/zt6CX1Fmqi
— Nick Lloyd (@Civil_War_Spain) October 18, 2020
加泰隆尼亞的作家們也一直在書寫大便,休斯認為,這是加泰隆尼亞民間傳統中根深蒂固的東西。他寫道:「(加泰隆尼亞)的民間歌謠和詩歌中,總有一種強烈的大便幽默。」
他特別引用了13世紀粗詩(Versos Bruts)的一段話,這段話敘述了兩位貴族之間的一場討論,他們描述了「一百位貴婦乘船出海,因無風無法前進,於是在船上齊聲放屁,讓船返回岸邊。」
你可能會認為,加泰隆尼亞文化中有一個領域不會和大便沾邊,那就是食物——但不可避免的是,你錯了。如果你感到餓了,你可能會走進一家加泰隆尼亞麵包店,看到一種廣受歡迎的烘焙食品,被稱為「修女的寵物」(pet de monja)或「修女的屁」(nun's fart)——聽上去相當難吃。
甚至連加泰隆尼亞的政治也在向馬桶幽默轉變,該地區轟轟烈烈的獨立運動在暢銷的大便小人上得到了體現。流亡在外的前加泰隆尼亞政府主席普吉德蒙(Carles Puigdemont)是最受歡迎的,在2017年,一款崔迪(Tweety Pie,卡通形象) 的大便小人銷售一空(當西班牙政府增派警力遏制2017年的獨立公投時,載著他們過來的一艘船上印有巨大的崔迪)。
2018年,一個戴著黃絲帶、長著大眼睛大嘴巴,象徵加泰隆尼亞被監禁的獨立領袖們團結在一起的大便小人,有望成為最暢銷的小人。
「這反映了正在發生的事情,」科拉爾說。「大便小人現在變成了一種保存活生生歷史記憶的方式。這是一個現實。我們有政治犯。」
雖然大便小人還沒有像聖誕樹一樣普及到世界各地,但它們在加泰隆尼亞以外的地區已經越來越出名。在葡萄牙和意大利那不勒斯(Naples),大便小人早已成為一種傳統,並且也在吸引世界其他地方的愛好者。
「在大便小人協會,我們有來自義大利、德國、日本、美國的成員,所以這是一個國際性的協會,」科拉爾說。
事實上,根據普拉(2018年)的統計,caganer.com網站大約50%的海外銷售是運往美國的,大便小人中包括歐巴馬(Barack Obama)和希拉蕊 (Hillary Clinton)等受歡迎的人物。
Paradís caganer.... pic.twitter.com/0q3o3OT9XO
— Nyinyiman(Lluis Nuell) (@lisiris722) December 24, 2020
送給別人一個他們喜歡或討厭人物的大便小人取決於你——但許多人把這視為一種恭維:
「對許多名人來說,擁有自己的大便小人已經成為一種榮譽,」普拉說。
科拉爾則更加直接。「如果你沒有自己的大便小人,那你現在就是一個無名小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