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可能演奏好長號!」她靠「屏風」進入樂團,掀起音樂界性平革命《決斷2秒間》書摘(4)

2020-11-12 04:30

? 人氣

康南蒂(Abbie Copnant)的音樂家職業生涯剛起步時,在義大利的杜林皇家歌劇院(Royal Opera of Turin)吹奏長號,當時是1980年。(示意圖,pixabay)

康南蒂(Abbie Copnant)的音樂家職業生涯剛起步時,在義大利的杜林皇家歌劇院(Royal Opera of Turin)吹奏長號,當時是1980年。(示意圖,pixabay)

沒有那道屏風的幫助,

康南蒂可能一個音都還沒吹,就被打發回去。

有了那道屏風相隔,慕尼黑愛樂突然發現她就是不二人選。

請把屏風準備好

康南蒂(Abbie Copnant)的音樂家職業生涯剛起步時,在義大利的杜林皇家歌劇院(Royal Opera of Turin)吹奏長號,當時是1980年。那年夏天,她向歐洲各地的樂團應徵了十一個樂師職位,結果只有一個樂團給回音:慕尼黑愛樂。他們的回信一開頭寫道:「親愛的康南蒂先生」,康南蒂事後回想,她當初應該警覺到這個錯誤會後患無窮。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因為樂團的文化中心尚未完工,因此試奏會在慕尼黑的德意志博物館舉行。總共有三十三位演奏者角逐,他們逐一上台,在一面屏風後方吹奏,甄選委員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屏風試奏會在當時的歐洲並不普遍,然而這次因為有一位應徵者是慕尼黑愛樂成員的兒子,為了公平起見,樂團決定第一回合試奏會要以這種方式舉行。康南蒂是第十六位上台,她吹奏費迪南.大衛的《長號小協奏曲》,也是德國長號音樂界的必備曲目。康南蒂吹壞了一個G音,心想「沒指望了」,回到後台,開始打包,準備回家。但是甄選委員會不作此想,他們對康南蒂的演奏大為傾倒。試奏會是典型的薄片擷取過程,訓練有素的古典音樂家常說,他們乍聽之下就能夠判斷一位演奏者是否夠格,有時候只聽幾個小節,有時候甚至只聽第一個音;康南蒂就是這樣雀屏中選。

她離開試奏間之後,慕尼黑愛樂音樂總監傑利畢達克(Sergiu Celibidache)大聲宣布道:「這就是我們要的人!」還沒上場的十七位長號演奏者全都被打發回去。工作人員到後台找康南蒂,請她回試奏間,當她從屏風後方現身後,只聽到一堆巴伐利亞佬大呼小叫喊著:「這是怎麼回事?我的上帝!天哪!」他們期待的是「康南蒂先生」,沒想到來的卻是「康南蒂小姐」。

場面尷尬極了,傑利畢達克是老一派的指揮家,自視甚高,獨斷獨行,對於音樂該如何演奏自有定見,對於該由誰演奏也是如此。更何況,這裡是德國,是西方古典音樂的搖籃。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時,維也納愛樂曾經實驗進行一場屏風試奏會,結果卻出現樂團前任首席史特拉瑟(Otto Strasser)在回憶錄中描述的「怪異情況」:「一位角逐者脫穎而出,可是當屏風升起時,評審們個個呆若木雞,因為眼前站著一個日本人。」對史特拉瑟而言,一個日本人不可能忠實傳達歐洲作曲家作品的神韻。同樣地,對傑利畢達克而言,一個女人不可能演奏好長號。慕尼黑愛樂有一兩位女性的小提琴與雙簧管演奏家,但小提琴與雙簧管都是「女性化」的樂器,長號則雄糾糾氣昂昂,是男人在軍樂隊中大吹大擂的樂器。

接下來還有兩輪試奏會,康南蒂都輕騎過關。可是傑利畢達克與甄選委員會其他成員知道她是女性之後,根深柢固的偏見傾巢而出,腐蝕了他們對於康南蒂吹奏表現的良好印象。後來康南蒂雖然如願進入慕尼黑愛樂,但傑利畢達克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一年過去了,1981年5月,康南蒂接到通知參加一場會議,樂團要將她降級為第二長號,而且不說明任何理由。康南蒂經過一年的試用,充分證明了自己的能力,然而卻於事無補,傑利畢達克告訴她:「你自己知道問題所在,我們要的首席長號是男性。」

康南蒂別無選擇,只能訴諸法律途徑。樂團在辯護狀中聲稱:「原告並不具備充分的體力,足以領導樂團的長號部。」於是康南蒂前往高廷格肺部醫療中心(Gautinger Lung Clinic),進行各種測試。她對著特製儀器吹氣,抽血檢驗含氧量,並接受胸部檢查。康南蒂的各項表現都遠高於正常值,護士甚至問她是不是運動員。這場官司曠日廢時,樂團說康南蒂吹奏莫札特《安魂曲》中著名的長號獨奏樂段時,她的「喘氣聲大到讓人聽得見」,可是那幾場音樂會的客座指揮卻對她讚譽有加。法庭特地找來一群長號專家聆聽康南蒂的吹奏,她選了長號曲目中最困難的七段樂曲,專家們也一致肯定她的造詣。樂團繼續指謫康南蒂表現不穩定,也不夠專業,這根本是謊話連篇。經過八年奮戰,康南蒂終於重登首席長號的寶座。

但是另一場法庭戰役緊接著開打,又耗去五年時光,因為樂團給她的待遇低於男性同仁,結果康南蒂再度勝訴。康南蒂在法庭上接連告捷,因為她的表現讓慕尼黑愛樂啞口無言。傑利畢達克雖然後來質疑康南蒂的能力,但是當初在全然客觀、不帶偏見的情境下聽她吹奏費迪南.大衛的《長號小協奏曲》時,他也說:「這就是我們要的人!」而且將其他未演奏的應徵者打發回去。那一道屏風救了康南蒂。

長笛 交響樂團(示意圖,pixabay)
一直到最近,古典音樂的世界──尤其是歐洲的古典樂壇,仍然是白種男性的天下,女性被認定為不可能與男性並駕齊驅,在演奏某些作品時,她們缺乏適當的體力、心態與詮釋彈性;她們的嘴唇構造不一樣,她們的肺活量略遜一籌。(示意圖,pixabay)

古典音樂界的革命

一直到最近,古典音樂的世界──尤其是歐洲的古典樂壇,仍然是白種男性的天下,女性被認定為不可能與男性並駕齊驅,在演奏某些作品時,她們缺乏適當的體力、心態與詮釋彈性;她們的嘴唇構造不一樣,她們的肺活量略遜一籌。這些說法似乎並非偏見,而是有事實根據,因為每當指揮家、樂團總監或其他大師級音樂家主持試奏會時,男性的表現總是勝過女性。沒有人會特別注意一場試奏會是如何舉行,因為大家都對音樂者的一項特質深信不疑:音樂家無論是在任何情境之中聆聽音樂,當下就能夠客觀衡量對方的表現水準。大型樂團甄選成員的試奏會,有時候是在指揮家的後台休息室舉行;如果是巡迴表演,也有可能選在指揮家的旅館房間,讓應徵者進行幾分鐘的演練。音樂就是音樂,場地有什麼要緊呢?維也納愛樂的樂團首席庫歇爾(Rainer Kuchl)曾說,他閉著眼睛也可以當場判定一位小提琴家是男性還是女性;他相信訓練有素的耳朵,能夠察覺女性那種特別柔軟、彈性的風格。

然而過去幾十年來,古典音樂界經歷了一場革命。美國的樂團演奏者已經組織起來,成立工會,爭取合理的合約、醫療保險、工作權保障,以及公平的聘僱機會。許多音樂家認為樂團指揮經常濫權徇私,要求將試奏會的辦理程序標準化,成立正式的甄選委員會,不再讓指揮家獨掌生殺大權。後來某些樂團甚至規定,評審在應徵者試奏過程中不得交談,以免雙方觀點相互影響。應徵的演奏者以序號取代姓名,與評審隔著一道屏風。應徵者如果發出任何足以透露身分的聲音,例如清喉嚨、在沒有鋪地毯的地板上製造出腳步聲,他們就得先回到後台,再以新的序號出場。隨著這類新規則逐漸推行到全美各地,一個奇特的現象發生了:樂團開始僱用女性音樂家。

過去三十年來,屏風試奏會成為慣例之後,美國頂尖樂團的女性演奏者人數成長了五倍。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低音號演奏家威克斯勒布拉特(Herb Weksleblatt),於1960年代中期大力倡導屏風試奏,他回憶當年的創舉說:「新試奏規則第一次運用時,我們要甄選四位小提琴手,結果上榜的清一色是女性。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發生,採行新規則之前,樂團中大概只有三名女性成員。我還記得宣布四名女性小提琴家獲選之後,有個傢伙對我大發雷霆:『後人會記得,就是你這個混帳東西讓女性入侵我們的樂團。』」

古典音樂世界從此恍然大悟,他們原本以為聆聽他人演奏所獲致的第一印象,是如此純粹且強而有力;然而真相卻是,這種第一印象深受音樂之外的其他因素影響。「有些人自信滿滿、架勢十足,因此演奏效果增色不少。」一位參與過許多試奏會的音樂家說,「有些人雖然並不上相,但是表現精湛。有些人演奏時呲牙咧嘴,但是你不會從音樂中聽出異狀。看與聽永遠不可能完全諧調一致。如果試奏會從一開始就讓應徵者現身,你一看到他帶著樂器出場的樣子,可能就會心想:這個呆子是哪裡來的?或者:這傢伙以為他是誰啊?」

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法國號首席蘭茲嫚(Julie Landsman)說,她會特別在意試奏者嘴巴的位置,「如果他們將吹口放在很不尋常的位置,你當下就會心想:噢,天哪,這麼做是行不通的。此外還有許多因素會讓評審分心,有些演奏家用的是黃銅製的法國號,有的人用鎳銀合金,這些資訊讓你可以推斷對方來自哪個城市、受教於哪一派的老師、哪一所學校,這種脈絡關係會影響你對他演奏的評價。我參與過不設屏風的試奏會,坦白說,我會懷有偏見,變成用眼睛來聽音樂,干擾是無可避免的。真正的音樂聆賞應該是用耳朵與心靈。」

艾莉美娜(Sylvia Alimena)是位於華盛頓的國家交響樂團法國號演奏家,如果試奏會不使用屏風,她有沒有機會進樂團一展長才?恐怕完全沒有。法國號就像長號一樣,是「男人的」樂器,再說,艾莉美娜個頭嬌小,只有五呎高。其實身高對吹奏法國號並沒有什麼影響,一位法國號名家說:「艾莉美娜可以吹垮一幢房子。」但是如果你在聽她吹奏之前就看過她的模樣,你會聽不出她的實力,因為你的所見與所聞相牴觸。如果你想對艾莉美娜做正確的瞬間判斷,請把屏風準備好。

《決斷2秒間》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決斷2秒間》書封。(時報出版提供)

*作者曾任《華盛頓郵報》記者近十年,縱橫商業及科技領域,後來升任該報紐約分社主任。自1996年起為《紐約客》特約撰稿人。本文摘自《決斷2秒間:擷取關鍵資訊,發揮不假思索的力量》。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