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中的運動 「賤民解放區」非為奪​權

2014-04-03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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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學運中,另有一些社運團體在立法院外發起「賤民解放區」,歡迎各式各樣的聲音一同討論各種與自由貿易、服貿或社運相關等問題。(王立柔攝)

318學運中,另有一些社運團體在立法院外發起「賤民解放區」,歡迎各式各樣的聲音一同討論各種與自由貿易、服貿或社運相關等問題。(王立柔攝)

一位阿姨2日晚間,從立法院外濟南路靠中山南路的公廁旁走過,望見2棵樹之間懸掛的白布條,詢問坐在路旁的年輕同學,「為什麼叫『賤民解放區』?這很難聽,會讓我想到《後宮甄環傳》裡的『賤人就是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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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賤民』、『賤人』就不好呢?」作為台灣都市更新受害者聯盟1員的台大學生高若有,認真與她談論起來,數分鐘後兩人仍無共識,但阿姨熱情為他拍照留念才離去。

事實上,這種對等、開放的論辯精神,正是「賤民解放區」、別名「公廁旁解放論壇」的存在意義。

空間即權力 挑戰醫療通道必要性

這個並不矯情的賤民區,故事大約要從20日說起。立法院外「反服貿」集會人潮不斷,甚至有10幾頂帳篷,物資站、醫護站也一應俱全,濟南路的參與者幾乎都聚在中央舞台下,聽學者演講或樂團表演。但電音反核陣線選擇來到另一頭公廁旁放音樂,吸引不少人駐足,這個小小的區塊也演變為大家一起討論議題的地方。好景持續5天,志工和糾察卻來趕人,表示他們阻礙醫療通道。

相信此次參加立法院外集會的人,都對醫療通道留下深刻印象。不管走在青島東路或濟南路,身邊都有扯得直直的紅線或白繩,橫在半空中,將場地劃出條狀通道,行經它,平均每3步即有糾察急切、高聲指示「不要逗留,不要拍照!快速通過!」

而全國關廠工人連線、國際勞工協會成員陳秀蓮,回憶起糾察、志工甚至白袍醫生來公廁旁趕人的那天,笑說當時大家「對空間的不滿一口氣爆發」,跟醫生辯論起來,說附近明明空蕩蕩,何必拉線走來走去?甚至當場演習救護車來,人群自動閃開的成功救援戲碼。

但陳秀蓮表示,在場者與醫生沒有共識,後來是一個疑似公民團體成員的葉姓女生來處理,才把線撤掉。陳秀蓮說,從這件事可見,很多人都對醫療通道等設計有些不滿,只是來到這裡又覺得要支持運動、不好意思講。

桃園縣產業總工會顧問盧其宏則指出,醫生那天的溝通態度有點專業霸權,主張沒救過人不知道差2、3秒很重要,但整起醫療通道事件顯示的是,空間決定者要求群眾直接服從,不願對話,就跟服貿協議的邏輯一樣,「少數號稱專業的人來決定一個東西,你不接受,他就會說未來的後果誰承擔?」盧其宏感嘆,權力邏輯竟然這麼深刻的在這個運動中複製。

盧其宏也表示,其實人群會自己互動、自己形成秩序與抗爭文化,糾察卻不信任群眾,可是就連燈節、跨年時,「每個路口也不會有警察一直告訴你『快通過』」,結果害民眾一味埋頭走,發現時已經走到垃圾桶邊。

反思民主 取消由上而下的菁英決策模式

就這樣,電音反核陣線、全國關廠工人連線、華光社區自救會、紹興社區自救會、醫勞小組、青年樂生聯盟、桃園縣產業總工會、台北市產業總工會、都更受害者聯盟、台灣國際勞工協會27日正式推出「公廁旁解放論壇」,打出「賤民解放區」這個看似聳動實則趣味的號幟。

現場更架設影音裝置,每晚7點多舉辦論壇,遊戲規則是大家一起決定想討論什麼,比如1日晚間的主題是自由貿易,2日晚間播放綠色小組1990年為野百合運動留下的影片記錄,這樣的「賤民解放區」,近日都吸引近200人或坐或站參與,頗受歡迎。

陳秀蓮強調,這裡的發言方式是「一個人講,另一個人也可以反駁」,因為「發言形式就決定了你跟群眾的關係」,賤民區的成立初衷,是希望訓練群眾真正進入民主,讓大家反思自己和民主的關係是什麼。

盧其宏也表示,賤民區不想再複製由上而下的菁英決策模式;他指著正在播映的野百合運動影片說,野百合就是幾十間大學和高中都推派校際代表,而校際代表的任務非實質決策,比較像是資訊傳遞、方便統計,把一個個問題帶回學校讓所有人表決。

隨機訪問現場參與者,賤民解放區的效果顯然與初衷相去不遠。剛畢業不久的淡江大學校友呂先生說,這裡談的議題和討論形式,都跟立院外其他場合,如青島東路、濟南路上面的不一樣,其他地方都是台上的人講話,台下喊對啊、對啊,「好像他要給什麼他決定,如果你有什麼聲音也很難讓人聽到,比較是『上對下』」,但賤民解放區的群眾若反對主持人,就可以當場反駁、拿麥克風發言,前幾天甚至直接把說話者噓下台。

31歲的蕭小姐則表示,她主要是對這裡討論的議題內容有興趣。而台大歷史系2年級的林芸指出,上週經過賤民解放區,就對醫療通道大辯論深感興趣,因為她本來就對醫療通道有疑慮。

看了24年前野百合運動的影片,對照今天的運動,林芸也直言,她忍不住懷疑「民主到底有沒有進步?」她指出,野百合運動時有校際代表,用的是直接民主的方式,現在卻連決策核心是誰都不是很清楚,大家比較知道的就是媒體報導的陳為廷、林飛帆,其他有哪些人或教授都不了解。

為「邊緣參與者」開闢天地 絕非分化運動

賤民賤民,似乎也碰觸到某種「階級」概念?關於這個問題,陳秀蓮以個人名義發言表示,確實,像她有次親眼看見一個接近大家心目中「流浪漢」形象的阿伯,去物資組拿包子,物資組志工不給,說他不是學生。而她自己有次索取貢丸湯,另1個阿伯也在旁邊開口詢問,用的卻是好戰戰兢兢的口氣。

陳秀蓮直指,「運動本來就是會吸引很多邊緣人」,有些看起來像「小混混」的,其實也不一定是來鬧場,何況大家應明白,「所有社運都是靠弱勢者在撐的,來捐物資的人常常都是一般人,就像那個賣香腸的阿伯……誰在支援你?大部分是一般人、弱勢者,這些人改變社會的動力往往比中上階級的人來得大,可是這些人永遠不會握有決策權。」

陳秀蓮說,就她來看,賤民區多少是為那些在「主場」無法融入,卻仍想支持這個運動,於是在附近徘徊的人,提供一個地方讓他們待下來。

然而,賤民解放區上路沒有多久,便受到不少「想奪權」之類的批評,對於運動中不同的路線與想像,彷彿談及便是罪惡,常有人說「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團結嗎?」陳秀蓮指出,前陣子有人甚至跑到濟南路中央,告訴那邊的群眾「小心後面的關廠工人」。

針對誤認公廁旁論壇是為凝聚反對力量來「分化」運動的種種耳語、傳言,作為發起團體之一的全關連,1日凌晨已於臉書公開張貼澄清聲明。陳秀蓮受訪時則說,在一個運動裡,這種「抓耙子」的風氣盛行,很可怕,也讓人不解,是什麼樣的氛圍造成這種現象?

盧其宏對此更表示,他反對「這個時間點應『相忍為國』,所以不能談」的說法,對社運也不一定好,運動者真正要面對的是,既然看見群眾有這些動能,就該思考大家可以做什麼事情?

對於目前俗稱「太陽花」,從318一路走來的這場運動,盧其宏也指出,這個運動現在看起來,確實是想符合主流社會要求的形象,和平、理性、非暴力、禮貌、乾淨(會收垃圾)等等,盧其宏說,這些本身沒什麼問題,問題出在太過強調這些時,就變成「只是這樣子」而已,比方說「非暴力」本來也有很多種型態,臥軌也是非暴力,現在卻好像只剩下最低限度的靜坐一種可能。

其實撇開這些侃侃而談,回到路過阿姨隨口一句「賤人就是矯情」,「賤民學生」立即與她誠懇對應的辭色,顯而易見賤民解放區追求的,並非最標準或完美的運動形式,因為運動本無最標準或完美的形式,而是在在提醒:永遠對既定規則、掌握權力的人保持懷疑,永遠記得與沒有麥克風的人互動,永遠看見不那麼光鮮亮麗的背影,永遠不懼人與人共同生活著,儘管懷抱共同的善意,仍可能面對到的尷尬與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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