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修專欄:獨攀與深潛 關於自由與解放的運動

2017-06-18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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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美國加州「優勝美地國家公園」(Yosemite National Park)的酋長岩(El Capitan)高達3000呎。(美聯社)

位於美國加州「優勝美地國家公園」(Yosemite National Park)的酋長岩(El Capitan)高達3000呎。(美聯社)

獨攀與深潛,這兩類運動的核心是個體直面死亡的風險。也正因為一次失足就無可彌補,所以特別要懂得知時勇退。孰像搏命修禪或是生死交關的瑜珈練習,最後面對的其實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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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手獨攀(free solo)是指沒有主繩與輔具的單人攀岩。這個圈子近來的盛事是在哈諾(Alex Honnold)以不到4小時的時間,攀完落差3000呎的酋長岩(El Capitan)。

這位攀岩社群的「神童」,在他30歲時出版的自述《獨行大岩壁》(Alone on the Wall)中,就曾經預告這次行動。而在1年之中,他多次跨國練習,也曾半途折返,最後成功登頂。

31歲的攀岩專家漢諾德在不用繩索和其他安全工具的情況下,獨自攀上3000呎高的酋長岩,寫下紀錄。(國家地理雜誌提供)
31歲的哈諾(Alex Honnold)以不到4小時的時間,徒手獨攀完落差3000呎的酋長岩(El Capitan)。(國家地理雜誌提供)

獨攀是靈感與紀律結合的藝術

哈諾成名甚早,在成為網紅之後常被問到:「難道不怕出意外嗎?」他說自己「區分風險與結果」,精密的計算與不懈的練習可以把風險降到最低。要攀岩者「不恐懼是不可能,重點是如何面對」。

同行說他的獨特天賦就是出在巨大的壓力下,仍然能夠保持自在與清晰的判斷力。哈諾還在書中列舉著名攀岩高手的傷亡都不在看似最危險的獨攀,而在於他們已經熟悉的一般路線。

絕大多數的獨攀,在事前都會在安全確保的情況下多次演練,直到獨攀者對所有細節爛熟於胸,最後的獨攀就像多次彩排之後的演出,事前的準備與不懈的訓練才是成功的關鍵。

獨攀也像高難度的藝術表演一樣,必須結合靈感與紀律,攀爬的流暢來自天分與平時的苦練。差別就在於唱歌劇走音不出人命,獨攀出錯人生就會畫上句點,但獨自面對危險正是獨攀魅力之所在。

山在召喚,我一定會出發!

攀岩是古老的運動,但半世紀以來的攀岩運動卻是深受嬉皮思潮影響,北加州的優勝美地(Yosemite)成為攀登者匯集流連之地。他們把登山看成「運動」,而把攀岩當成心靈的探索。

徒手獨攀是對登山裝備過度發展的反動,獨攀者的手指與心靈必須同時強韌,除了知識還要有膽識。獨攀者有自己的行話,名人堂與心靈史,哈諾一語道出這類的心靈狀態,他說:「山在召喚,而我一定會出發!」

另一種與獨攀相似的體驗是自由深潛(freediving)。潛水者不用氧氣筒與動力設備,一口氣潛至百米以下的深海。下潛30公尺後,因為水壓導致體內臟器的塌陷,潛者基本上是以自由落體的方式持續下沉。

呼吸是生物本能,陸生動物的構造也不是為了適應深海的水壓而設計的,但深潛者可以用類似瑜珈的方式控制自己的本能,不斷突破生理的限制。

即使片刻處在黑暗寒冷的深海中,一般人都會覺得孤獨與窒息。但許多深潛者都說,只要衝破恐懼的撞牆期,就會感到無比的寧靜與自在。曾經是世界紀錄保持人奈瑞(Guillaume Néry,2011年,117米)就曾分享,他在深潛中,體會到「個人的渺小與被宇宙包容的幸福感」。這種類似性靈體驗的語言,不是出自宗教聚會,而是在極限運動的頂尖好手與他的粉絲的對談中。

登不看秀麗山景,潛不理珊瑚游魚

自由深潛必須在一次呼吸間來回,頂多不過數分鐘。但深潛的年齡限制則寬於其他極限運動,傳奇女性潛者摩卡諾娃(Natalia Molchanova,1962到2015)在53歲意外過世前,曾多次打破世界紀錄。而深潛也和獨攀一樣,紀錄的刷新時常伴隨知名人士的意外死亡。但對前輩的追悼與嘆息,從來不會阻擋後起的新秀嘗試更難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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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深潛與獨攀的體驗相似。(取自Mpora網站)

與一般山岳及水下的愛好者不同,獨攀與深潛者,登不看秀麗山景,潛不理珊瑚游魚。每次行動不但耗資費時,而且還有送命危險。極限運動是人性中好奇與進取的外顯形式之一,沒有競技運動的熱鬧,也不像藝術創作特別強調的個人風格。這兩類運動的核心是個體直面死亡的風險。也正因為一次失足就無可彌補,所以特別要懂得知時勇退。獨攀與深潛像是搏命修禪或是生死交關的瑜珈練習,修行者最後面對的其實就是自己。

該如何看待獨攀與深潛?

首先是不能只從傷亡的統計來計較得失,如果要以傷亡率來看,最先該被禁止的運動美式足球與商業格鬥。雖然獨攀與深潛過程中排斥科技產品,但知識與訓練仍然是降低意外發生的不二法門。只有更理解岩石,海洋與人的身體,極限才能不斷被突破。

此類活動仍需要商業贊助與媒體操作,但已經在傳統競技運動的鬥獸場邏輯之外,走出一條活路。極限運動怪咖多,但普遍都關注全球環境議題與挑戰權威,很難想像獨攀深潛的愛好者會是國族與體制的擁護者。

其次,應該看到此類活動在生產內容上的巨大潛力。

山海兩不缺,唯缺頭角崢嶸的心靈

相較於只會打怪的電玩與扭捏作態的直播,每一次獨攀深潛都是真實且動人的事件。如果擴充實境(Augmented Reality, AR)業界可以把經典的獨攀路徑「復盤」,讓更多業餘的愛好者體會懸吊在空中的真實感受,獨攀社群將會有更精采的互動。如果數量龐大的瑜珈人口可以與水下活動深度交流,最後可能連海洋環境都可能受益。

極限運動或許也可催動東亞社會轉型,因為國家與企業的贊助,東亞的職業選手逐漸在國際賽事中嶄露鋒芒。但在挑戰極限的特殊領域,對比於歐美卻仍然落差巨大。原因不在體質與財力,而在社會氛圍不鼓勵冒險。東亞「惜命」的傳統背後,更多是體制對身體的規訓,最大程度發展獨攀與深潛,或可補足東亞創新不足的致命傷。

台灣山海資源兩不缺,唯缺更多頭角崢嶸的心靈。Free solo and free diving,事關自由與解放,有心者不可不察。

*作者為專欄作家。本文原刋《新新聞》1580期,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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