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民主只能偶爾綻放,專制卻是四季長青」伊朗從總統大選尋找生機

2017-05-23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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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0日美國總統川普暫時遠離華府的政爭風暴,飛抵過去他撻伐不遺餘力的沙烏地阿拉伯王國,進行上任4個月以來的第一次出國訪問。在此同時,與沙國隔波斯灣遙遙相望的另一個國家,今年穆斯林世界最重要的一場選舉──伊朗總統大選──開始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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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沙烏地阿拉伯──伊朗的三角關係

三個國家彼此間的關係環環相扣,沙國與伊朗雖然同樣崇信伊斯蘭教,但彼此水火不容,2016年1月斷交迄今,代理人戰爭(proxy war)持續在敘利亞與葉門延燒。美國則是伊朗認定的「大撒旦」(Great Satan),自1979年伊斯蘭革命(Islamic Revolution)與美國大使館人質危機之後,雙方關係完全破裂。2015年時任美國總統歐巴馬與伊朗簽署核子協議,解除部分經濟制裁,卻讓沙國惶惶不可終日,深恐長年發展受壓制的伊朗會走上富國強兵之路。

先來看看5月20日伊朗這場備受矚目的選舉,溫和開明派的現任總統魯哈尼(Hassan Rouhani)不負國際社會眾望,以57%對38%擊敗強硬保守派挑戰者萊希(Ebrahim Raisi),讓波斯灣上空少了一些陰霾。從國內政治經濟到區域安全形勢,伊朗這場總統大選的效應值得密切關注。

這次伊朗大選當選呼聲最高的魯哈尼與萊希(右)。(美聯社)
這次伊朗大選當選呼聲最高的魯哈尼與萊希(右)。(美聯社)

伊朗,一個時而民主、時而獨裁的「神權政治」國家

現任總統連莊成功,票數差距又頗懸殊,魯哈尼未來4年應該可以好好施展抱負,賡續前4年未竟之業,推動政經改革與開放,不是嗎?且慢,伊朗的政經發展外界向來難以掌握,因為它擁有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政治體制;說它獨裁,它有民選的總統與國會(伊斯蘭議會);說它民主,它的總統與國會受到層層的束縛與鉗制。

伊朗獨特之處在於,它是一個政教合一的「神權政治」(theocracy)國家,總統與國會各只有一部分的行政權與立法權,真正對國家大小政務拍板定案的是「最高領袖」(Supreme Leader)以及他所代表的伊斯蘭教士階層。

伊朗最高領袖哈米尼(Ali Khamenei)(Wikipedia / CC BY 4.0)
伊朗最高領袖哈米尼(Ali Khamenei)(Wikipedia / CC BY 4.0)

現任最高領袖哈米尼(Ali Khamenei)與他的前任何梅尼(Ruhollah Khomeini)一樣,都是地位崇高的伊斯蘭教什葉派阿亞圖拉(Ayatollah),但掌控領域遠遠超出信仰與精神層面,伊朗的軍隊、司法體系、新聞媒體都得聽他號令。此外,他領導的教士階層還透過專家會議(Assembly of Experts)、憲法監護委員會(Guardian Council)、確定國家利益委員會(Expediency Discernment Council)等機構操控政務,確保伊朗不至於迷失其「伊斯蘭共和國」本質。

當然,「教士」並不必然等於「保強硬保守派」,魯哈尼的對手萊希固然是教士,但魯哈尼本人也是,伊朗溫和開明派的精神領袖哈塔米(Mohammad Khatami)也是,三者都出身自伊朗神權治國的體制。換言之,如果你是一個期望國家更開放、更與國際社會接軌的伊朗人,你還是只能從這個體制中選擇支持的對象。

2017年伊朗總統選舉5月19日投票,強硬保守派候選人萊希(Ebrahim Raisi)支持者眾多(AP)
2017年伊朗總統選舉5月19日投票,強硬保守派候選人萊希(Ebrahim Raisi)支持者眾多(AP)

從古文明盛世帝國到西方列強利益角逐場

伊朗古稱波斯(Persia),是一個擁有四、五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版圖曾經橫跨歐、亞、非三洲,地位舉足輕重,19世紀之後國勢中衰,俄羅斯、英國與德國勢力先後介入。20世紀中葉之後,美國全力支持殘暴專制的巴勒維國王(Mohammad Reza Pahlavi),隨著巴勒維在1979年的伊斯蘭革命中垮台,美國從此成為伊朗政府與人民的頭號公敵──「大撒旦」。

伊朗前國王巴勒維(Mohammad Reza Pahlavi,左三)與美國總統福特,攝於1975年(Wikipedia / Public Domain)
伊朗前國王巴勒維(Mohammad Reza Pahlavi,左三)與美國總統福特,攝於1975年(Wikipedia / Public Domain)

但伊朗也因為多年來與美國及以色列對抗、支持各國什葉派政權(如敘利亞)與激進組織(如黎巴嫩真主黨)、推進核子計畫(儘管堅稱是民生用途),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遭到美國與西歐以經貿金融制裁圍堵。儘管幅員將近185萬平方公里、人口超過8000萬、坐擁雄厚的石油與天然氣資源,伊朗經濟發展始終不如人意。近年國際原油市場價格低迷,伊朗經濟也陷入成長停滯、通膨高漲、失業惡化的困境。

伊朗核子協議,各方都批評,但各方都需要

2015年10月,在魯哈尼與歐巴馬帶頭努力之下,《聯合全面行動計畫》(JCPOA)出爐,伊朗同意大幅限縮自家的核子計畫,換取美國與西歐解除或鬆綁相關制裁。對於緩解中東核武與軍備競賽危機、讓伊朗重返國際社會體系、解凍一個潛力無窮的新興市場,這項協議無比重要。

但JCPOA在伊朗國內外都面臨嚴峻質疑與批評。國外,美國共和黨與以色列、沙國同聲一氣,認為JCPOA讓步太多、要求太少,只會讓伊朗趁機坐大。國內,解除制裁帶來的經濟效益至今仍是空中畫餅,強硬派咬定溫和派出賣了伊朗的尊嚴與利益。

雖然各方意見紛紜,所幸JCPOA木已成舟,廢棄它的成本太大。川普去年選戰期間叫囂痛罵歐巴馬搞出「糟糕透頂的交易」,但當選後只能「遵照辦理」。伊朗強硬派教士在JCPOA談判過程中百般阻撓,但來到總統大選,也承諾會尊重談判結果。

伊朗革命衛隊的飛彈部隊(Vahid alpha@Wikipedia / CC BY-SA 3.0)
伊朗革命衛隊的飛彈部隊(Vahid alpha@Wikipedia / CC BY-SA 3.0)

不過伊朗的革命衛隊(IRGC)向來由強硬派教士掌控,近年多次進行彈道飛彈試射,與美軍機艦在波斯灣海面與空域玩危險的貓捉老鼠遊戲。魯哈尼雖然連任成功,但還是無法約束革命衛隊,五角大廈也是對伊朗鷹派當道,美國與伊朗的關係隨時有可能擦槍走火,甚至踩到地雷。

伊朗市場潛力無窮,但冰凍不只三尺

照理說,魯哈尼在經濟上會有更大的發揮空間,尤其強硬派完全提不出像樣的財經政策。但經濟既是魯哈尼的訴求,也是他的軟肋,畢竟他當政已經4年,核子協議上路也已1年半,伊朗的經濟依然深陷泥淖,失業率雖嚴重低估但仍有12.5%,青年失業率更高達30%;通膨率雖然遠低於前任強硬派總統時期駭人的40%,但9%這個數字還是讓升斗小民難以承受。

伊朗的經濟體制長期由教士、軍方、官僚等集團掌控,國營完全壓倒民營(80%對20%),非常保守落後僵化,冰凍不只三尺,對內無法帶動創新,對外無法接軌國際;加上與核子爭議無關的制裁並未解除,川普政府虎視眈眈,大型國際金融機構不敢輕易涉險。伊朗資源豐富、人口年輕(2/3在30歲以下)、基礎建設胃納極大,被視為「冷戰結束後規模最大的未開發市場」,但目前外資投石問路雖多,真正簽下合約者寥寥無幾。面對這些關卡與困境,魯哈尼接下來的4年能做到多少突破?除非伊朗與美國關係持續好轉,目前看來並不樂觀。

2017年5月20日,伊朗總統選舉投票,現任總統魯哈尼(Hassan Rouhani)順利連任(AP)
2017年5月20日,伊朗總統選舉投票,現任總統魯哈尼(Hassan Rouhani)順利連任(AP)

「民主每4年才能綻放幾天,專制獨裁卻是四季長青」

經濟改革開放會威脅既得利益階層,政治改革開放風險更高,而且會出人命。魯哈尼向來溫和謹慎,最高領袖哈米尼對他還是頗為忌憚,今年欽點強硬派的萊希出馬,「教訓警惕」魯哈尼的意味相當濃厚。只是效果似乎適得其反,魯哈尼在選戰中不時單挑強硬派,呼籲選民唾棄這些人的「暴力與極端」,批判安全部隊與司法機構踐踏人權,「割下我們的舌頭,縫住我們的嘴」,「為了權力濫用宗教」。溫和派精神領袖哈塔米以前總統(1997─2005)之尊被強硬派打成黑五類,從媒體到出版全面封殺,但魯哈尼公然以哈塔米的衣缽傳人自居。

長期以來,伊朗每4年一次的總統選舉也是最重要的政治運動,嚮往改革開放的世代(尤其青年世代)藉此放手一搏,今年他們再次獲勝。但問題是,伊朗獨特的政治體制鐵板一塊,鐵板偶爾會被掀開,讓底下的花草見光透氣,很快又會被蓋上,以免「毒草」蔓生。有人如此形容:「在伊朗,民主每4年才能綻放幾天,專制獨裁卻是四季長青。」短暫的歡欣之後,每每是漫長的幻滅。

不過往好處想,伊朗絕大多數國民都是在伊斯蘭革命之後出生,青年世代「對iPhone比對《古蘭經》興趣」;網際網路、衛星電視、出國旅遊日益盛行;掌權近30年的哈米尼已快80歲,幾年前罹患攝護腺癌;如果溫和派憑藉魯哈尼的勝利繼續厚積實力、為經濟注入活力、改善人民生活,或許下一位伊朗最高領袖會由溫和派同情者──甚至溫和派同路人──出線,讓伊朗的民主也能有四季長青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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