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赴死的遺言,「我欠的雞,記得幫我還」:《如果柏拉圖也有Podcast》選摘(2)

2020-05-15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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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文中提到古希臘哲學家如何看待死亡。圖為《蘇格拉底之死》,由雅克·路易·大衛所繪(1787年)。(維基百科)

作者在文中提到古希臘哲學家如何看待死亡。圖為《蘇格拉底之死》,由雅克·路易·大衛所繪(1787年)。(維基百科)

如果你非死不可的話,服毒芹而死是最好的方法。根據色諾芬的說法,這是「公認最容易也最不會痛苦的死法。」就跟你為寵物安樂死類似,這是古代最類似注射死刑的方法。不同於其他處決方法――斬首、釘刑、石刑――服毒而死不會流血,這種死法肯定比活活被凌遲至死的海芭夏還要好。免除掉血腥場面可說是對受刑者、家人、朋友相當仁慈。受刑者能夠繼續駕馭自己的身體機能,最重要的是能夠自己管理飲用量,直到最後都能維持鎮定、理性、自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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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大家為蘇格拉底安排好的最佳出路,他已經被定罪,現在正是行刑之日,家人和朋友都得到慰問,或被人安靜地護送回家。此時蘇格拉底還有時間向獄卒答謝他們的照料。當這杯毒藥送來他面前,這位哲學家問道:「我該怎麼做?」獄卒答道:「你只需要喝下去,走動走動,直到雙腿感到沉重,然後就此躺下,毒藥就會發揮作用。」因此,根據柏拉圖《斐多篇》(Phaedo)的生動記載:

蘇格拉底就這樣一直走來走去,直到如獄卒所說的那樣,雙腿不聽使喚。於是蘇格拉底依照指示躺了下來,而那個給毒藥的人不時地看向蘇格拉底的腳底和雙腿;過了一陣子,他用力壓著蘇格拉底的雙腳,問蘇格拉底還有沒有感覺,蘇格拉底說沒有;然後再換壓蘇格拉底的雙腿,就這樣一直往上身按過去,這讓我們知道蘇格拉底的身體正在變冷僵硬。那個人又碰了一下蘇格拉底,然後說:等到毒性攻心就結束了。蘇格拉底的臉原本已經遮了起來,當他感到下腹也漸漸發冷,就露出臉來說道(這是他最後的遺言):「克里圖(Crito),我欠了阿斯克里皮烏斯(Asclepius)一隻雞,你能記得幫我還嗎?」「我會還的,」克里圖答道,「還有別的事要辦嗎?」蘇格拉底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聽到他動了一下,侍衛揭開頭蓋查看,發現他已雙眼無神,於是克里圖闔上了他的眼睛和嘴巴。

就這樣,顯然地,這位「世上最好的男人」死了。「我很肯定那是一種驚人的體驗,」斐多如此回想,「雖然我目睹了這位友人之死,但我絲毫沒有感到遺憾,因為他是高尚而無畏地赴死,而且他當時的言談舉止顯得很快樂。」這是理性的死、安詳的死、美好的死;這位哲人能夠視死如歸。

不過,蘇格拉底對於死亡,這個所有人都必定得面對的唯一結局,究竟做何理解?他為這無可避免的事件準備好了什麼樣的處方?具體來說,他是基於永生的保證而能死而無憾嗎?

古希臘人論及自己的死亡時,可以利用眾多故事、隱喻作為演練。這些故事並沒有一致的觀點,即便故事來源相同,也能產生各式各樣的反思――在沒有人真的知道墳墓另一頭是什麼模樣的情況下,這種做法既實際也無可挑剔。

有些人很悲觀,他們把來世描述成鬼魂般的可怕經驗,活力盡失的生命才會變成不朽的靈魂,以活人湧出的鮮血作為獻祭用的奠酒,也許能使靈魂恢復一點原有的精力。但這種觀點多半會認為,來世的生活就像在灰暗洞穴中飛舞的蝙蝠,或是依附在牆上的陰影,生命力就如同淡去的陰影般逐漸消失。

古代還有另一種樂觀的人,至少那些人生過得很好的人就很樂觀。「至福樂土」(Elysian Fields)就是榮耀之地,去世的英雄能在此快樂地過活。該處氣候宜人、生活舒適。荷馬也是樂觀的支持者之一,他在《奧德賽》(Odyssey)中記敘了前往那裡的凡人受到諸神的大肆祝福:他們被移送到西方,橫渡俄刻阿諾斯(Oceanus)之水、穿過「白巖」(White Rock),來到太陽神之門(Gates of the Sun)前方的至樂之地,這裡有著青蔥的草原和紫丁香花。

荷馬和他的嚮導,威廉·阿道夫·布格羅繪。(取自維基百科)
荷馬(左)在著作《奧德賽》記述天堂的美好情境。圖為威廉·阿道夫·布格羅繪。(取自維基百科)

後來,隨著哲學的誕生,哲學家嘗試處理死亡的問題也不足為奇了。我們應該對死亡的喪鐘感到恐懼還是歡迎?哲學家們問的就是這類問題,而我們至今仍然會問。還有一件事需要注意,就是「靈魂」的意義。「靈魂」一開始被認為和心靈幾乎同義,是人類個體無形的那一面,比方說那些在語言、思想、感受、意圖中的種種表現。這並不必然意味著身體和心靈(或靈魂)的二元論,可以只是指身體和靈魂這兩個面向統合起來構成所謂的人類整體:一個是有形而具體存在的要素,另一個無形而並不具現。而且「靈魂」這個字也並不必然意味著不朽――心靈也會死,會隨著身體一起死亡,畢竟心靈源自於身體。

畢達哥拉斯學派提供了一種很有影響力的設想。這個神祕的傳統相信有死後的人生,而且死亡只是通往另一種人生的途徑。畢達哥拉斯的追隨者,包含柏拉圖在內,都相信靈魂轉世:那些死亡的個體其實正要踏上一場長達三千年的旅程。他(或她)不朽的靈魂――就某種意義而言就是這個人的同一性(identity of the person)――將會在「大地、海洋、天空」的各種生物間一一輪迴變換,直到再度進入某個軀體成為人類。

據說,畢達哥拉斯自稱某次在路上看到一隻遭人鞭打的小狗,他心生憐憫,大喊:「停手!別打了,牠體內的靈魂就是我的某位好朋友,我聽到牠的叫聲就認出來了。」另一則神話描述的是他一開始是身為歐福爾布斯(Euphorbus),接著是赫爾墨提姆斯(Hermotimus)。身為赫爾墨提姆斯的他決定證明靈魂轉世,於是他進入了一間神廟,正確辨識出一面盾牌的舊時擁有者,儘管這面盾牌已經腐朽不堪了。他在身為赫爾墨提姆斯之後是成為一名漁夫裴魯斯(Pyrrhus),然後才是畢達哥拉斯。

如果你有東方人的思考傾向,這些傳說聽起來應該是耳熟能詳。舉例來說,據稱具有天慧的奇人能夠記得前世。畢達哥拉斯學派相信的輪迴轉世與素食主義產生連繫,還會融入其他形上學信念,例如「永劫回歸」(eternal recurrence):人生是一連串的重複再現,就如同周而復始的日出日落和循環往復的四季更替所顯示的那樣。

哲學家們也採用了不那麼深奧的方式處理死亡、靈魂、大自然間的連繫─這就迎來第二種設想,對斯多噶主義來說變得相當重要。在這種設想下,人類是由身體和靈魂構成的整體;雖然在這樣的架構下,他們認為靈魂可以分解成目前我們所謂的不同心靈功能:情緒、動機、意識、理性。人類的小宇宙就是宇宙本身的映射。可以這麼說:斯多噶學派認為每個人都擁有生命火花,分享了宇宙的生命力。這種生命火花被稱為「普努瑪」(pneuma)或是氣息,而且它就像神經系統散布於全身。正因人類的身體和構成物理世界的原料相同,由此推演出人類也分享著宇宙的能量。人類肖似宇宙且「得到靈魂」(ensouled)。

這種思想有點像最近興起的一種理論,就是所謂的「泛心論」(panpsychism)。泛心論是起源於某種現象的難以解釋:我們腦子裡的那坨東西是如何產生栩栩如生的心靈經驗?神經元的活動看來就是和那些生動的經驗截然不同,即便這兩者確實深深地連繫在一起。因此,泛心論假設物質和心靈其實就像是硬幣的正反兩面;而且,就某種程度而言,所有的物質都擁有知覺,就算還不到全部都有意識的地步。我們和整個宇宙萬物連繫的不僅是形體,還有精神。

斯多噶學派把物質的密度和身體的物理上的沉重感連繫在一起,而空氣、天空、空間的輕盈感則和人類心靈或靈魂的無形面向關連起來。因此,靈魂會在死亡時離開身體、向上飛升,在天空中經過某種激烈的合成作用之後會再度回歸宇宙整體。那麼,要為死亡所做的準備其實就跟從事哲學沒什麼兩樣。哲學的目標是要越來越能夠遵照理性過活,在斯多噶學派的解釋下,就是使自己的意識契合於宇宙萬物間無所不在的意識,等你死的時候,意識就會發散融入宇宙。這種體驗會像是一滴酒消散於大海之中。

《如果柏拉圖也有Podcast:20位古希臘哲學家給現代人的生活思辨》平面書封與立體書封。(聯經出版)
如果柏拉圖也有Podcast:20位古希臘哲學家給現代人的生活思辨》平面書封與立體書封。(聯經出版)

*作者馬克.維農(Mark Vernon),作家、記者、學者,曾擔任神職人員。目前身為倫敦大學柏貝克學院的榮譽院士和BBC廣播電視的定期撰稿人,並於倫敦生命學院任職。著作豐富,包括《對生活、宇宙及萬物的42個深度思考》(42: Deep Thought on Life, the Universe, and Everything)。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如果柏拉圖也有Podcast:20位古希臘哲學家給現代人的生活思辨》(聯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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