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點投書：揭露真相與保護逝者─挪威大屠殺下的挪威媒體

當刑案發生時，挪威媒體的報導方式和其他國家有些不同。

以維持高標準的報導倫理聞名的挪威媒體，在意外或刑案發生時，通常不會拍攝犯罪現場，也不會公布屍體影像或死者生前照片。挪威媒體也往往不會馬上去訪問被害者，並對被害者及其親友保持一定距離，以示尊重其隱私。 此外，除非是公眾人物，媒體絕不會公布於犯罪偵查期間公布死者姓名。

然而，2011年挪威發生的政府大樓爆炸案和于托亞島槍擊事件（以下簡稱722事件），是挪威二戰以來首度遭遇到規模如此重大的死傷案件，報導案件的新聞從業人員，其媒體倫理也受到新挑戰。

案發初期：嚴謹處理訊息，避免社會分化

案發初期，因為事件經過尚未明朗，報導資訊以目擊者證言為主，因此不論是大眾媒體或是網路資訊，都佈滿謠言和揣測。

尤其，本次事件行為人和其目的明朗前，在全球反恐行動的氣氛下，伊斯蘭教信仰者成為無辜的代罪羔羊。某種程度反而恰好達成布雷維克的目的：打擊多元文化，分化社會。

但整體而言，多數挪威媒體在報導時會一再確認可信度，並過濾尚無法確認的訊息，因此報導的錯誤比率仍屬極低。722事件性質特殊、規模龐大，全球媒體也都在關注及報導，挪威媒體承受競爭壓力，而維持一以貫之的謹慎，著實難能可貴。

大多的錯誤訊息來自國外報導。例如影響全球對恐怖攻擊的認知和解讀的美國，其最大有線電視新聞頻道，政治傾向為右派的福克斯(FOX)新聞，將事件定義成穆斯林的恐怖攻擊事件。即使在布雷維克已被逮捕，並被公布身分後，福克斯新聞仍然在數天間維持進行錯誤的報導，表示伊斯蘭恐怖攻擊將持續威脅全世界。

英國太陽報（The Sun）更是在頭版直接下了標題「蓋達組織屠殺：挪威版911事件（Al Qaeda Massacre: Norway's 9/11.）」

偵查期間：尊重被告隱私，協助社會療傷

在布雷維克被逮捕後，基於事件的重大公益性，挪威媒體選擇公布其姓名。但除此之外，挪威主流媒體並沒有進一步揭露與案件無關的個人資訊。

事實上，多數挪威民眾表示對媒體持續報導布雷維克感到厭倦。民意調查顯示三分之一的民眾覺得媒體過分關注布雷維克。

布雷維克受審時在法庭作出「極右手勢」。（取自百度百科）

性質偏向八卦小報的挪威每日新聞（Dagblaet）曾經都將布雷維克的照片連續四周放於頭版，社會上便發起抵制該報的活動。其後，挪威每日新聞，在網站特別設計沒有布雷維克，也不會出現任何提到挪威屠殺審判的相關新聞的版本供讀者閱讀。

監督政府施政，新聞從業人員責無旁貸。挪威警方的救援反應過慢，造成傷亡擴大是需要檢討的缺失，但挪威媒體認為社會團結，以加速創傷療癒更為重要。因此事件後數周，媒體才開始批評政府救援行動疏失。

審判程序：在被害者保護、揭露真相，和言論自由間

2012年4月，722事件的審判在奧斯陸地方法院展開，來自挪威國內外800餘名記者聚集到奧斯陸。不承認這個「出賣挪威的政府」之下的法院擁有本案審判權的布雷維克，卻對這場公開審判感到期待。他希望藉由審判的機會表達自己的政治理念。

如何不讓新聞報導淪為布雷維克宣傳政治理念的道具，並進而二度傷害被害者，並同時讓最大限度地維護言論自由，成為挪威媒體報導的挑戰。

依照挪威的法律，原則上容許對審判過程的一切文字報導，包括證人和被告的所有言論。但若牽涉到影像，則倒反過來，必須得到法院的特別許可。

審判第一天，挪威地方法院容許挪威廣播公司(NRK)現場直播審判過程，但挪威廣播公司決定將所有對死者屍體狀況的細節描述部分消音處理。

其後，審判長基於後續審判程序的性質，裁定禁止電視對布雷維克和被害人的證詞錄音錄影。該裁定受到媒體和被告的批評，但布雷維克言論自由的抗辯被裁定駁回，媒體傳媒以事件牽涉重大公益為由上訴到最高法院亦以失敗告終。

挪威廣播公司(NRK)在法庭報導審判過程的時候，也特別請了資深編輯當場確認，一切報導內容不會對被害人造成傷害。

爭議更為重大之處，則屬布雷維克言論的報導。有認為為其煽動性的言論應該一概禁止，但社會多數意見認為仍有公開必要。奧斯陸大學教授楊．楊森(Jon Johnsen)認為對挪威社會對言論自由的最大保障，能有效讓布雷維克極右派言論受到質疑和打擊。受先鋒報（the Herald）採訪時表示「當然，布雷維克的言論有諸多不當之處，但必須要讓他的意見被聽到，被檢驗，使人民理解他的價值觀中的偏激和錯誤之處。」

布雷維克言論的報導，在本次審判最為頻繁使用的傳播媒介：Twitter下，有了新的討論。

由於722事件的審判，除了影音直接撥放禁止外，媒體仍然能以文字報導。而在審判進行中，最能符合即時性且便利需求的傳播工具便是Twitter。

然而，正因為Twitter報導的即時性，也最容易祛除脈絡，因為僅有文字，而無聲音及影像，且實際上是不會有太多時間對被告證詞做真實性地確認，而幾乎是直接照本宣科，把內容直譯出來。記者同時給予相關的平衡報到和背景知識在實際報導上是難以達成的，最容易成為布雷維克的直接傳聲筒。

因此，曾有記者認為不宜用Twitter來報導審判，但另有媒體人士認為若一概禁用，則是過度壓縮報導空間，辜負新聞從業人員的使命和義務。另有部分媒體，基於體諒被害者家屬，不報導布雷維克的證詞內容。

2011年的722事件後，所有人都在疑惑著，歷經如此沉重的悲劇後，挪威是否會改變？挪威總理向人民承諾，他們珍視的民主、自由價值不會因此被打擊，挪威人會團結，相互扶持的繼續走下去。挪威媒體追求真相卻不嗜血，疾惡如仇卻不逾矩公審被告，盡力在言論自由和被害者保護、社會集體療傷間取得平衡。

＊作者為台大法律系學生，廢死聯盟長期義工，曾在挪威當交換學生一年，長期關注與研究北歐，尤其挪威司法與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