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世芳專文:依然燙手的青春

2016-12-04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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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文章最後終究沒有寫—伍佰出版《浪人情歌》,終結了他的「藍調時代」。我沉吟構思許久的文章,竟趕不上他演化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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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退伍的某個晚上,我約了SY一起去光復北路的Live A-Go-Go酒吧看伍佰演出,那晚的實況後來發行《枉費青春》專輯,成為伍佰爆紅的轉捩點。我們到得晚,擠在離舞台最遠的後端,遇見詩人夏宇/詞人李格弟,她衷心讚嘆〈浪人情歌〉,說那詞真好真動人。SY事先聽說夏宇會去,特別帶著她十來年前絕版詩集《備忘錄》的影本請她簽名。那年頭《備忘錄》正版已經極珍罕,文青人手一冊都是字跡破碎模糊的二三手轉印本,她見到這冊「靴腿本」高興得不行,遂題下一句「喜紫之奪朱」。

八年後SY血癌逝世,家人把他上千本藏書都捐給了當地圖書館。當時我去拜訪過,圖書館並不大,藏書品類有限,一眼掃過書架,我能從主題品味立刻認出SY的書。但我忘了那本作者親簽的《備忘錄》「靴腿本」是不是也在架上,後來會不會真的有人借到了它。

直到這幾天重新翻開《地下鄉愁藍調》,我才赫然發現已經有一陣子沒想到SY了。起初以為在我餘生的每一天,他都會在我腦海閃現。至少在前幾年,每遇到困頓的時刻,我總想若能打電話給SY聊聊,他該會說些什麼。

或許出自補償的心理,我開始構想SY若還在,他的人生會怎樣。尋思片刻,SY畢竟是不在了。現在少想他,或許也是人生不再像前幾年那麼容易感到困頓了。他若還在,應該會報以理解的微笑吧。

 

初出社會,正好趕上網路大流行。於是買了數據機,裝了Windows 95,每天熬夜泡在BBS,驚喜地發現不只一個重度樂迷的網路聚落,原來除了報紙雜誌的記者和寫手,還有這麼多聆樂功力深不可測,又極慷慨、極能寫的同好—在我們的時代,搖滾幾乎註定只能是一樁寂寞的嗜好,BBS的出現,彷彿一夕之間多了上百位知己,怎不令人狂喜。

那段時間,BBS黑漆漆的框框,就是我棲身的第二個家。我認識了一群從未謀面亦不知真實名姓的朋友,大家相濡以沫,都珍惜這樣的機緣。那時寫文章貼版,只要有一兩人認真讀了,寫幾句回應,就是最大的鼓勵。在高手林立的聚落發言,出手自然不能輕忽。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一篇篇回文較量,尤其過癮。以前寫文章比較沒有「讀者意識」,多半是自說自話,盡量成全自己。有了BBS,作文才開始有具體的「對象」,回想起來,茲事體大。《地下鄉愁藍調》的根芽,便是在那黑漆漆的BBS窗框裡生長出來的。

我懷念那段泡BBS的日子。打開電腦,歲月靜好,眾聲溫柔,總有願意傾聽的耳朵。那樣的經驗,影響到幾年後的九○年代尾,我和朋友在網路泡沫末期創業開網站經營社群,學著當老闆,做了幾年的生意,直到徹底認清自己不適合做生意為止。儘管痛苦了好一陣子,現在想想,四十歲之前能夠認清自己不適合做的事,而可以把時間花在自己或許比較拿手也比較有用的事,實在是人生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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