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全就任第一道命令,就是撤回對太陽花學運的起訴,引發在野各界的焦慮,尤其引發國民黨及其擁躉的憤慨,包括身受其害的前行政院長江宜樺,都忍不住一反去職後的低調作風,撰文主張應先分清是非,再論政治處理。各界認為,如此一來,社會失去公義,法治失去基礎,今後聚眾抗爭之舉,將層出不窮。這些評論出發點或各異其趣,但共同的前提似乎是,在林全撤回起訴前的台灣,是個法治社會!
這些批評,都是邏輯而已,實際上根本不會發生層出不窮的聚眾抗爭,或侵入公署。台灣的社會空間是靠儒家文化加上人間佛教所撐起,大規模放任無序的集體行為不會成為常態。社會調查一再顯示,台灣的社會既不支持太陽花這一類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也不支持政府採取強力壓制民間的行為,而更注重官民之間的和諧相處,期盼大家都自制。在實踐上,要和諧很困難,但是即使如此,聚眾入侵公署的情事,少之又少。
大陸也是這樣的文化,過去研究文革的專家裡,有人把中國政治文化說成是文革的溫床,然而,五十年下來,如今群眾上訪不斷,慘遭官方各種壓制,也沒有出現第二次文革。中國社會的和諧不是靠法治維持的,而是鑲嵌在中國文化裡反求諸己的德性養成。相反的,反而是自由法治邏輯的輸入,讓政治文化洗禮不充分的青年人,捲在自由主義邏輯中,分不清自由與放任的界線,所以動不動就訴諸自然狀態的自我救濟,可是實際肉體上,仍然繼續靠父母與國家在滋養。
可以說,造成聚眾入侵公署的,主要是缺乏文化土壤的自由主義,變成年輕人發洩的催化劑,才形成文革或太陽花之類打砸搶都合理的嬰兒心態。再經過十年的社會化,他們絕大多數就會有完全不同體會,甚至現在,即使還年輕,換一個場域,他們也能應對進退。包括參加太陽花學運時,問問他們之中有多少人是隻身前往,又有多少人是結伴而行?連進入自然狀態,都要靠既有的關係網絡來聚集。
學運期間,他們動輒自然狀態琅琅上口,也就是無法狀態,果真如此,豈不天天鬧革命?放心,他們都是聽話又務實的孩子,一輩子只兼差幾天自然狀態裡的跑龍套腳色,算是享受短暫的解放。進入社會以後,他們就懂得什麼叫真正的無法狀態了,因為立即映入眼簾的,就是玩法自持的大企業家、政客與黑心小商人。
台灣是什麼樣的法治社會呢?一個充斥了關說的法外社會。過去有些領導人,甚至囂張到喜歡展示自己悠遊於法律之上的能耐。法律系畢業後所學會的,是替客戶開脫法律責任的玩法本領,而不是以法律為依歸的專業素養。法律系的學生最適合擔任學運的師爺,因為他們在課堂上學的,就是如何靠猜測出題老師的偏好來答題,偽裝膜拜大師,以便成為法官或檢察官。他們的最高境界是,任何法條都可以解釋出他們想要的任何主張──看看他們的老師吧!
在作為法律起源的最高立法殿堂裡,經年累月貴為正副院長的王金平與柯建銘,他們如此受到世人崇敬,絕不是因為守法遵紀,恰恰相反,是因為在法前、法後、法上、法下,他們都能游刃有餘地照顧、建立、展示自己的關係戶,同仁為之傾倒,行政為之色變,司法為之哈腰,有以致之。想想這位在野黨批評縱放太陽花的林全,他之所以同意組閣,放棄優渥無比的各種董事薪資、分紅,不也是蔡總統用關係打動他嗎?
若是江宜樺,會堅持起訴太陽花,但林全不會起訴,基本上是社會關係。林全的老闆,老闆幕後的台獨勢力,都是必須照顧的關係,如果沒有這層關係的支持,林全憑什麼組閣?而這些關係,哪個不支持太陽花學運?他們不願意處罰太陽花,是出於溺愛,完完全全是一種關係的考量。這樣的關係考量,正是台灣社會的以維持大體和諧的主要原因。今天,這種關係文化出現內捲化的現象,但不可能一直如此。
日本是台灣最羨慕的法治社會,導致大量殖民統治下的台灣青年一心投身法界。日本文化比中國文化更重視和諧秩序,可是就在自由民主最氾濫的所謂大正民主時代,暴亂、暗殺成為天然選項,暗殺是一種極端行為,顯示出對高層和諧與黑箱的極端抵抗,迫使精英讓步。最後進入昭和以後,受不了混亂的社會接受了法西斯,算是和諧關係內捲化的最極端。大家都說,安倍上台以後,日本重新軍國主義化的勢頭強勁,已經過了70年,這個勢頭能強到哪裡?
林全當然體會的到這些假法治之下的關係文化,所以他絕對不會擔心在短期的未來,又出現太陽花這樣的破壞性行為。批評林全的國民黨在野諸公更知道,因為他們關說的本領及關係文化之濃稠,泰半勝過林全許多。他們自己會聚眾入侵林全的官署嗎?不會。那他們到底是在擔心誰有樣學樣,變成下一個太陽花?他們如此在廟堂上的義正詞嚴,與太陽花霸佔立法院是的義正辭嚴,實在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