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居幕後的傳奇編輯:《天才》選摘(1)

2016-05-10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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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斯威爾·柏金斯慧眼識英雄,費茲傑羅得以橫空出世。(維基百科)

麥克斯威爾·柏金斯慧眼識英雄,費茲傑羅得以橫空出世。(維基百科)

一九一九年,春天在曼哈頓規模盛大的愛國主義大遊行中到來。一週又一週,一支支凱旋部隊在第五大道行進而過,那場「結束一切戰爭的戰爭」打完了,美國勝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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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48 街,遊行隊伍經過史克萊柏納家族出版社和書店所在的史克萊柏納大樓。這是一幢古典主義風格的十層大樓,樓頂有兩座方尖碑,配以莊嚴的壁柱。一樓牆面覆著亮閃閃的黃銅—那是史克萊柏納書店典雅的臨街店面,一間寬敞的橢圓形大廳,高高的拱頂,狹窄的金屬梯盤旋而上,通向上層的遊廊。在成為史克萊柏納出版社編輯前曾擔任書店經理的約翰.霍爾.惠洛克(John Hall Wheelock)稱它是「一座拜占庭式的書籍大教堂」。

緊鄰書店有一扇不怎麼醒目的門,門後是通往電梯的廳廊,搭著吱吱嘎嘎的電梯往上,就來到史克萊柏納家族企業的辦公區。二、三樓是財務部和業務部,四樓是廣告部,五樓是編輯部—有著雪白的天花板牆面,不鋪地毯的水泥地板,可以闔上蓋子的書桌,以及書架。當時由第二代經營的史克萊柏納家族,就是以這樣簡樸的風格經營著美國出版界最優雅、最講究傳統的出版社。這裡依然有著狄更斯時代的氣息,比如說,財務室主任是位七十多歲老先生,整天坐在高凳子上不動,兩眼緊盯著皮面帳簿,而當時打字機雖已是標準配備,但因為由女性同仁操作,男士們遂不得在辦公室抽菸。

在五樓,公司像十九世紀君主國一樣被統治著。查爾斯.史克萊柏納二世,人稱「老CS」,是當然的統治者。他臉上通常帶著嚴厲的表情,有個輪廓分明的鼻子,一頭花白短髮和一嘴小鬍子,時年六十六歲的他已治理這裡四十年。接班人是他為人和善的弟弟亞瑟,小他九歲,性格比較溫和,惠洛克因而稱他「總是懾於哥哥的活力而有點綁手綁腳」。總編輯威廉.克拉里.布勞內爾(William Crary Brownell)有一把白絡腮鬍和海象鬍鬚,辦公室有一口黃銅痰盂,一座皮沙發。每天下午他都會閱讀新提來的書稿,沒多久便「沉睡其中」一小時。之後,他會噴著雪茄繞大廈街區散步一圈,等回到辦公室,吐完痰,就準備宣告對書稿的意見。

史克萊柏納還是有年輕人。其中之一,麥斯威爾.艾瓦茨.柏金斯於一九一○年來到這裡,先當了四年半廣告經理,再調到編輯部,跟著德高望重的布勞內爾學習。到一九一九年,柏金斯已被公認為冉冉升起的編輯新秀,但他望著經過辦公室窗外的遊行隊伍,突然對自己的職業生涯感到失望。他覺得自己超過三十歲,年紀太大,負擔太重,已不能參軍到海外服役了。看著軍人們風光回鄉,他遺憾不能親眼目睹戰爭結束。

戰爭及其帶來的動盪幾乎沒有波及史克萊柏納出版社,它的書目是一潭文學品味與價值的滯水,永遠不越「正派體面」的雷池。實際上,他們極少做扭轉讀者品味的事。在他們的書目上,當時正受關注的年輕一輩作家—希奧多.德萊塞(Theodore Dreiser)、辛克萊.路易斯(Sinclair Lewis)、舍伍德.安德森,一個都沒有。史克萊柏納出版社的三位重要作家,都是秉承英語傳統的成名作家。他們出版了約翰.高爾斯華綏(John Galsworthy)的《福爾賽世家》(The Forsyte Saga),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和伊迪絲.華頓(Edith Wharton)的作品全集。事實上,史克萊柏納的重要作品多是出版經年、書稿不用再編輯的作家作品。威廉.布勞內爾在回覆華頓女士的一部書稿時曾闡明出版社的編輯方針:「我不相信提供想法這件事,也不自負地認為出版者提出修改意見能對作品有貢獻。」

做為編輯,柏金斯的大部分工作限於校對清樣(印在長長的白紙上,每張相當於成書的三頁內容),以及其他一些不用動腦的瑣事。偶爾會被叫去幫某本園藝書修改語法錯誤,選編給學生看的經典短篇小說集篇目或契訶夫(Anton P. Chekhov)小說的英譯版。這些工作不太需要創造性。史克萊柏納有位長期合作的作家夏恩.萊斯里(Shane Leslie),是愛爾蘭記者、詩人、演說家,曾在美國居住多年。在他某次新書推廣活動上,紐澤西州紐曼中學校長把一個十多歲的學生介紹給他。萊斯里和這位來自明尼蘇達州的英俊少年、同時也是頗有抱負的小作家成了朋友。後來,這個年輕人考上普林斯頓大學,卻在畢業前入伍參軍,被派到堪薩斯州李文渥斯堡。「每個星期六下午一點,做完一星期的工作,」多年後他回憶道:「我就趕到軍官俱樂部,那裡有個房間,大家都在裡面抽菸、聊天、翻報紙。每個週末,一連三個月,我寫完一部十二萬字的長篇小說。」一九一八年春,他相信自己將被調往海外前線,前途未卜。這位年輕軍官—史考特.費滋傑羅將這部書稿託付給夏恩.萊斯里。

這部題為《浪漫的自我主義者》(The Romantic Egotist)的作品只能說是短篇小說、詩、小品文的彙總,描述他的成長歷程。萊斯里把它寄給查爾斯.史克萊柏納,提請他「判斷」一下是否可以出版。他像寫導言一樣寫道:

儘管有種種掩飾,但它讓我看到這代美國人匆匆上戰場的生動畫面。我驚訝於它的原汁原味、它的靈巧。有些地方很天真,有些地方令人激動,不甘於凡俗又不無反諷的莊嚴感,尤其是結尾。就算刪掉三分之一也仍令人覺得這是「美國的魯柏特·布魯克(Rupert Brooke)」寫的……令我感興趣的是,這是一本男子之書,我認為這本書呈現出真正的美國青年,而感傷主義者們急於將他們遮掩在基督教青年會的帳篷後面。

接下來的三個月中,這部書稿從這位編輯轉到那位編輯,布勞內爾「根本讀不下去」,另一位資深編輯愛德華.柏林蓋姆(Edward L. Burlingame)認為它「讀起來很費力」。它就這樣一路流浪,最後落到麥斯威爾.柏金斯手裡。「我們帶著很不一樣的興趣讀了《浪漫的自我主義者》」,這年八月,柏金斯在給費滋傑羅的信中寫道:「事實上,我們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收到這麼有活力的小說稿了。」但柏金斯的結論只來自一個人的意見—只有他喜歡;所以他必須在信裡引述政府在印刷用紙上的配額限制、高昂的印製成本和「小說本身的某些問題」,不情不願地表達退稿之意。

史克萊柏納的編輯們都認為,評論退稿作品是不應當的,也很容易被作家記恨,但是對費滋傑羅書稿的熱情促使柏金斯進一步發表意見。他自作主張地使用代表編輯部的「我們」,對作品提出直率的整體看法,他說:「我們樂見再一次考慮出版的機會。」他對《浪漫的自我主義者》的不滿意主要在於它沒有結局。主角漫無目的地遊蕩,在整個故事中幾乎沒有變化。

(柏金斯原文)你可能是故意這樣寫,確實生活未嘗不是如此;但這顯然令讀者深感失望與不滿,因為讀者期待主角終將面對戰爭,採取實際行動,或心理上像潘登尼斯那樣「找到自我」。他上了戰場,卻幾乎是以上學的心態去前線—因為那只是一件要去做的事。

  「總而言之,我們覺得,」柏金斯斷言:「這個故事缺乏讓讀者想往下讀的誘因。也許應該安排符合人物性格的高潮,而且早一點出現。」柏金斯不要費滋傑羅流於俗套,期待他改得更有張力。「希望我們還能見到它,」他最後寫道:「屆時我們將馬上重讀。」

史考特.柏格和他的著作《天才:麥斯威爾‧柏金斯與他的作家們,聯手撐起文學夢想的時代》(新經典文化)
史考特.柏格和他的著作《天才:麥斯威爾‧柏金斯與他的作家們,聯手撐起文學夢想的時代》(新經典文化)

*本文選自《天才:麥斯威爾‧柏金斯與他的作家們,聯手撐起文學夢想的時代》(新經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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