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金財觀點：宗教中國化？三教合一？一貫道在大陸發展困境及風險

據媒體報導近期又有一位一貫道道親，在廣西傳法被大陸公安逮捕，先前去年10月在廣東被逮捕也有三名道親。令人頗感訝異的是，一貫道奉行三教合一，倡議傳揚傳統中華文化、崇尚儒家四書五經，理論上是最接近傳統中華文化內涵新興宗教。但無論是在臺灣和大陸皆曾受到壓制。在臺灣，也直至威權體制轉向民主化後，一貫道始獲得合法地位，並成為臺灣第三大宗教。

進入21世紀，一貫道已在全球多個國家和地區設立佛堂和道場，信眾人數超過數百萬，並成立一貫道世界總會，成為具有國際影響力的華人宗教團體。一貫道弘揚傳統中華文化復興，與大陸當局倡議振興中華民族及文化，目標頗為一致性。而大陸領導人習近平主政以來，倡議「宗教中國化」，非常中國化的一貫道反而在大陸傳道頗具挑戰及風險。是什麼因素此頗值探析。

前述所謂「宗教中國化」意涵，係指宗教必須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接受共產黨領導；在教義、教規、儀式、建築等方面實現本土化、中國文化融合。一貫道宗教思想，融合儒、道、佛三教合一，及倡議五教同源；並吸納民間信仰與救世觀念的新興宗教。兼具東方三教及西方二教特色，展現極度包容性及多元化。

這種倡議復興中華文化及固有傳統，且兼具融合五種宗教觀的新興宗教，為何在大陸傳法卻遭遇諸多風險呢？根據臺灣媒體報導，數位來自臺灣的一貫道信徒於2023–2024年間前往大陸傳道，因被指控「組織、利用會道門破壞法律實施罪」，在廣東省遭到扣留與逮捕。早在2019年底臺灣政府就曾接獲一貫道信徒赴陸遭扣押的陳情案件；2023年中旬也再發生一貫道信徒赴陸遭扣留案。

一貫道在大陸活動，很可能被大陸當局認定違反其《刑法》第300條規定，罪名是「組織或利用會道門破壞法律實施罪」，違者可處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嚴重」的加重處罰要件，違者可遭重判7年以上。

一、大陸官方容許五大各宗教合法存在、但無法接納五教同源

令人納悶是，一貫道核心信仰思想與大陸宗教中國化政策，究竟有何衝突難以協調呢？一貫道的核心思想包括：「三教合一」、「萬教歸一」：強調五教的根源同源；重視倫理道德修養，強調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價值觀；靈魂救度與末劫思想，視當前世界為末世，主張普渡眾生、大道普傳；建立傳道制度相當嚴謹，透過點傳師、講師、壇主、引師及保師等層級系統化傳道。

至於大陸宗教管理政策核心，係秉持「政治高於信仰、制度優於信念」，五大官方宗教（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天主教、基督教）始被承認；所有宗教組織須登記、接受官方「愛國宗教協會」監管；禁止非法宗教活動與地下傳教；防範「邪教」與「非法宗教組織」：根據《反邪教法》，中共定期公布非法宗教名單，一貫道曾名列其中。 （相關報導： 柳金財觀點：宗教統戰或在地協力？跳脫兩岸宗教交流雙重困境 ｜ 更多文章 ）

二、一貫道信仰與中共宗教政策衝突

基本上，一貫道信仰核心及傳教方式，與中共宗教政策存在若干衝突性。一貫道未被認定為官方宗教，黨國認為非官方宗教屬非法宗教活動，非法傳教即屬違法。經常運用地下點傳、秘密修道會，及家庭壇口傳道；官方則禁止地下傳教，未登記聚會常遭監控、取締。而一貫道強調世界將臨「三期末劫」，需普渡眾生；官方則禁止任何末日論，涉「迷信」與「煽動不安」指控。尤其一貫道組織化嚴密、跨境聯繫頻繁；官方警惕跨境宗教滲透，可能涉嫌「境外勢力干預」。

整體而論，一貫道徒忠於道祖與宗教義理，黨國則要求宗教團體擁護中共與愛國立場，故視一貫道信仰思想為異端。雖然一貫道道親在大陸發展仍持續存在，但始終無法合法登記成為五大宗教之一的分支。這意謂著其在傳教活動、聚會、講道，皆處於「非法」狀態，一旦遭檢舉，極易引發公安機構的介入、調查，甚至羈押。短期內，一貫道在大陸合法登記立案可能性極低。

三、一貫道在陸傳道風險仍存在

一貫道在大陸傳道常有遭羈押現象，其主要緣由在於在大陸未被合法化，相關聚會、傳教皆被視為非法宗教活動。90年代以來，中共將其列入「邪教組織」打擊對象，甚至是類比法輪功。特別是其組織化強烈，點傳師制度與密集聚會使官方認知到具煽動性與滲透危險。一貫道在臺灣與香港、東南亞等地傳道活動非常頻繁，且與大陸民間社會有連結，易被視為境外思想滲透。

一貫道傳道者在大陸傳揚弘道，主要面臨的風險包括：可能被控「組織、利用邪教破壞法律實施罪」；非法聚會、發展組織；跨省流動傳道被認定為「非法傳播」；信徒間的募捐活動，也可能被認定為「非法集資」。此等風險致許多臺灣籍點傳師或講師遭短期拘押、遣返，甚至長期監控。如此，大陸信徒只能在私下、家庭、地下壇口中進行有限活動，形成高度隱蔽而緊張的信仰空間。

然一貫道在大陸傳法的政治意涵顯然被放大化，中共對任何「跨宗教跨地區且不受控」的運動極為敏感，作為帶有救世主義色彩、倫理實踐強烈宗教；又具有密集傳道與組織系統的新興宗教，其精神內涵本與中華傳統文化相容性最高，理應最有可能本土化。然從中共的政治框架與宗教政策檢視，因其非官方認可、強烈跨境性、強調末日思想與組織動員力秘密性，致若干道親至陸傳法而成為被拘留對象。

這樣又更加深大陸政府疑慮，形成結社聚會秘密化將遭壓制，後又更秘密化結社及更遭壓制的惡性循環。事實上，一貫道部分價值與「宗教中國化」在形式上有潛在融合空間，包括重視倫理道德、孝道文化，與儒家文化一致，符合振興恢復中華傳統文化；另倡導「齊家治國平天下」，又強調正心誠意心靈環保；倡議「道德修養」、「濟世救人」、「萬教歸一」的理念，這與大陸提倡的社會穩定、和諧社會或可產生對接。換言之，一貫道思想具有傳統中華文化元素及基因。

根據大陸憲法規定人人具有宗教信仰或不信仰自由，旨在發揚傳統儒釋道三教合一信仰的一貫道，但仍難以擺脫「非法組織」的標籤化。儘管一貫道在大陸發展及傳道存在爭議及風險，但作為臺灣社會最重要的民間宗教ㄧ支，對中華文化傳承和社會道德建設確實發揮無可替代的傳承作用。 （相關報導： 柳金財觀點：宗教統戰或在地協力？跳脫兩岸宗教交流雙重困境 ｜ 更多文章 ）

＊佛光大學公共事務學系副教授兼澄正書院主任，本文原刊《奔騰思潮》，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