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多次選舉，愈來愈相信競選過程只是在講故事，講一個讓大家都相信的虛構故事而已，講得越多人相信，得票數越高。而且，編自己的故事之外，還得要說別人的壞話，說得讓人像聽八卦一樣的興奮，對方就輸定了。
說故事、講壞話，每次選舉一定用得上。以這次台北市長選舉為例，柯P的當選，就是講了一個新鮮的故事，讓彼此陌生的族群共同「相信成真」；而連勝文的落選，正是太多人講了他壞話。沒錢的年輕人罵權貴二代，一吐怨氣，很可理解，可是有些肥胖的人也跟著罵神豬，還興奮莫名，就很難理解。
但別以為說說故事、講講壞話是多大的能耐，那只是人類的古老本能。遠在七萬年前，我們的老祖宗「智人」（Homo sapiens） 就懂得利用這一套，將地球上同時存在的其他六、七個人種，打得七零八落，終至滅種，人屬（Homo）物種因而只剩下「智人」（就是我們）。所以，選舉的編故事、說壞話只是我們的原始血液，不算神奇。
以色列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於2012年出版了《智人：人類簡史》，他在前面三章就清楚解釋「講故事、說壞話」的威力。書中指出距今七萬年前至三萬年前，因為偶然基因突變，改變了智人的大腦內部連接方式，使得認知能力有了革命性的發展，不但能講出外在環境現狀，提醒同伴「小心！有獅子！」而且更能談論人類自己，語言變成八卦工具，大家知道部落裡誰討厭誰，誰在跟誰交往，誰誠實，誰是騙子。這種講壞話的正面功能是讓大家確知部落裡誰比較可靠，不會選錯人共事，部落規模因而得以擴大，發展出更緊密的合作形式。
語言傳達獅子所在與人物八卦，其實還不算什麼獨特功能，更重要的是「能夠傳達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物的信息」，「只有智人能夠表達從來沒看過、碰過、聽過的事物，而且講得煞有其事。」這種討論虛構事物的能力，讓智人得以發揮取信於人的語言，集結了大批人力，靈活合作對外。而尼安德塔人、直立人等其他人種不懂這一套，仍停留在「有獅子」的描述實體的傳統語言，這種語言只能集結50人，而智人的創新思考語言卻能集結500人協力合作，如此兩軍對壘，輸贏立見。
今天的選舉正像智人一樣發揮編造故事集結群眾的能力，「打倒藍綠高牆」，大家相信；「開放政府」，大家鼓掌；「競選團隊不當官」，大家稱讚。可是勝選後，回頭檢驗，這一切果然只是說說故事而已，故事，story，小說也。
說故事也沒關係，這本來就是人類古老本能，也是競選的基本手段，但是既然仗打完了，就不該繼續說虛構故事，而應開始務實工作了，可是不難發現新任官員還在講故事。
北市新任文化局長倡議「音樂地景」，在每個捷運站播放不同音樂，與過去捷運已經發展出的有禮謙讓「心文化」比較，就顯得細微末節，降低文化局長的高度了。更怪的是，當文化局長提出這個構想時，捷運局長立刻表示贊同，居然可以解釋成市府局處之間協調順暢，如此以一說百，不是還在說故事嗎？
還有一個社會局長，引起社工界反彈，居然有人緩頰說局長對弱勢族群很有愛心，足以擔任局長一職。但是社會工作，愛心只是基礎，背後還有很多知識與專業技巧，這種「愛心說」是否定了所有的社工人員的專業，台灣的社會工作向來不受重視，基層社工常處在各機構的邊緣苟延殘喘，而這一個新局長人事派令，無異雪上加霜，極致地打擊社工人員長期失落的心情，怎麼還忍心編造故事來輕視他們的專業呢？
更妙的故事恐怕是柯市長說出來的，他嚴格要求局處首長不可說謊，說謊比說三字經更不能忍受。可是當這些首長明白「藍綠高牆沒推倒」，明白「競選團隊也入府」，明白「開放政府是假招」，他們內心真能服從不說謊嗎？他們不會暗想「該騙的時候也應該騙」嗎？
單獨說台北市政府似有點不公平，但此時只能舉此一例，也因為柯P的競選過程，最完美的發揮了智人的「說故事」與「講壞話」的原始社會本能，至於其他縣市的競選團隊，或多或少都講過故事，罵過人，連勝文陣營也是如此，只是他們說的故事，他們講的壞話，只有60萬人相信，輸了對手25萬人，高大的尼安德塔人還是輸給更會講故事的智人。
如今不妨回想，每到選舉，我們聽了多少故事，被騙了多少次，我們陷在複雜的故事網絡中，不願承認那只是虛構小說，所以很多社會知名人士也被捲入故事之中，幫故事添加了血肉，夢醒時，紛紛發一頓起床氣，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想想智人的動員方法，不難認清選舉只是說說故事而已，因此爾後，聽故事，聽八卦之際，是不是該稍微存疑，冷靜檢視，不要立刻千軍萬馬上戰場，為一個虛構的故事而熱血沸騰呢？選舉落幕了，故事也講過了，承認被騙，或不承認被騙都不重要，此刻更重要的是注意哪個政府首長還在講故事，拜託他閉嘴，好好去做有利民生的事。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