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天專欄:《樂土》的迷思、破滅與經驗總結

2017-02-19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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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十二年(一九二三)十二月八日,位在塔比多(今天祥)的佐久間神社舉行正式落成的鎮座祭。神社內合祀佐久間左馬太總督與開拓之神大己貴命,作為當地研海支廳的守護神。

「大己貴命」何方神聖?他另外一個名稱叫「大國主」,就是記紀神話中,開拓了葦原中國,又被迫「讓國」給「天孫」的那位尊神;他的子女中有一位建御名方神,就是《東方風神錄》中八坂神奈子的原型。對這方面有興趣的朋友,可去尋找《東方Project》系列遊戲、漫畫以及同人創作如《宛如夢幻‧織田信長傳》來玩,再參考一下《東方文化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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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日本對太魯閣的征伐,是否也可以和諏訪的歷史類比一下呢?這一想,就能比出許多異同了。相同的是,原住民並非沒有先進的武器(諏訪土著抗戰時已有鐵器,太魯閣人有洋槍),也多少有得到漢人的幫助(雖然證據與功效不甚明顯),更有堅固的本土信仰,後雖不得不向外來勢力低頭,但也繼續保持著自己的認同;己貴(大國主)與佐久間左馬太在人事鬥爭上,也都不算成功。相異的是,這回大和民族沒有去和當地的民俗文化「習合」,或者說,天時、地利、人和都沒有給他們條件和意願去真正同化台灣人。凡人經常會想把以前的成功模式複製到新的地方再來一次,而忽略了環境的變化,和自己也並不完全瞭解那「成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結果就是讓我慢拖累了家國。

小說末段,吉揚攜子看著佐久間神社旁獵獵飄動的日之丸旗,教兒子記得祖輩代代相傳的射日神話(呼應了第二章開頭的記述),說無論碰到多大的艱難,都要一代接一代不斷努力求取生存與自由。最後,他聽著溪穀裡不絕的風聲,仰望青空,「目光無比深邃」。這真是最漂亮而且適當的結尾了;畢竟,後來又有許多令人難過的事情,而今太魯閣人雖有了自治的地位,但在現代化的大潮之中,也和世上其他民族一樣,面臨著文化斷層的危機。

佐久間神社舊址豎立了文天祥石像與正氣歌石碑。(維基百科)
1950年代,幾度損於風災的佐久間神社,在中部橫貫公路開闢時被順勢拆除,1961年蔣中正將當地地名改為「天祥」,不久後神社舊址豎立了文天祥石像與正氣歌石碑。往好處想,至少文天祥和太魯閣人沒有恩怨,也頗有些共同經驗。太魯閣族於2004年經政府核定為第十二個台灣原住民族,目前人口約三萬人。(維基百科)

二戰之後,中華民國政府陸續拆除或改建了日本人在台灣蓋的神社,僅有少數孑遺;日本神道在台灣漢人與原住民的民俗信仰中幾乎沒有留下痕跡。現今台灣人對日本的好感與想像,撇去反國民黨的政治心理,是戰後日本國各種文化產品幾十年一點一滴掙來的。應該說,我們這兩代人所見的日本文化,是戰後兩代日本人埋頭收拾,在民主主義的基礎上、和平憲法的制約下重新演繹出來的;他們在人文上復歸到「和」與「絆」的概念,以而溫存巫性,也在科幻與宗教文學中對「神聖智慧」提出思辯,此等合於人情又呼應著普世訴求的表現,在世界市場上得到歡迎,自然不是沒有道理的。其成果在1980-90年代達到鼎盛,那也是朱和之學長以及我們這一輩人的少年時期。

然後,我們漸漸進入資訊空前豐富的網路時代,世界的變化繁多得令人目不暇給,老輩的凋謝也讓人愈發難以在各種仿品中尋求傳統的原貌與真意;我們之中的一些有心人,或帶著使命感,或想著生意經,或秉持著純粹的興趣,來從事創作了。跨越前網路和網路時代的我們,在閱讀履歷上很容易達到比前輩和後輩都多元而繁雜,然而我們整出來的東西,能有多麼可信、多麼對味呢?又能多麼確切地將種種精神傳達給讀者呢?這個核心已經夠難,若再考慮如何在市場上成功就更難。然而這本《樂土》畢竟在核心問題上繳出了一份精彩的習作,於我們對歷史、神道有興趣的創作同好,極其值得觀摩,所以這裡我必須向大家誠摯推薦這部難能可貴的小說,也希望今後它能有機會改編為漫畫,或比《賽德克‧巴萊》更為大氣工整而不矯情的影劇。

*作者台北人,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北京大學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碩士,香港浸會大學人文與創作系博士候選人;作家、歷史研究者、也是漫畫工作者。2013年創辦「恆萃工坊」,目前的產品有《易經紙牌》和《東方文化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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