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又輕而易舉地戳破了我。其實我是知道的,如果要我死,從躲貓貓到睡夢死死法不用我操心,只要不許我死,求死亦不可得——我早就知道,但不願面對。 辨析那種以死相搏的願望,源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害怕面對那段經歷鏤刻在生命裡的屈辱——看上去我視生死為無物,是因為有一重比生死更深重的恐懼。 只要這恐懼在我心裡,逃到天涯海角也枉然。
No one is free.Until everyone is free.
2016年3月18日,賈葭人間蒸發。我每天在自己的朋友圈發一條尋人的消息。朋友問我有用嗎?——不指望這樣能幫得到他,但如果什麼都不做我心裡會難過。
「還是想想你自己吧。」——「昨天是我,今天是他,明天是……」
這樣做其實就是為了自己。如果現在我不敢找別人,那麼下一次,就沒人敢找我了。
這個「下一次」嚇到了朋友,明確要求我停止——「自由多好啊。」
親,你覺得我當下,是自由的嗎? 包括不曾被抓過的你,是自由的嗎?
2015年7月大批抓律師牽連數百,素不相識的每一個人都跟我息息相關。在所有人獲得自由之前,沒有人是自由的。
2016年8月初,2-5號一天一個,首批四人以「顛覆國家」被公審,每一個人都在電視公審中認罪悔罪。這不奇怪,被抓一年多一直與世隔絕,只能是這樣的結果甚至更糟。
讓我不寒而慄的還有旁聽席上的張凱。受審者的親人與律師都無緣進入法庭,取保候審的張凱卻得以旁聽。張凱被抓半年之後以認罪悔罪為前提得脫牢籠,這不奇怪,讓我恐懼的是他8月4日接受採訪為這審判背書——比死更可怕的,已不止於屈辱、不止於污人自污,而是讓你助紂為虐。
我知道張凱的命運可以是任何人的命運——能讓張凱屈服,也同樣可以這麼打理我。 這將是比已有的屈辱更屈辱的屈辱,比已有的恐懼更恐懼的恐懼。
恐懼壓頂,我當何如?
張凱接受採訪很短,但帶給我漫長的恐懼。我在惶惶不安中度過了整個8月:《敵人是怎樣煉成的》這本書,出,還是不出? 不知道出書之後將面對什麼——那麼就不出? 真正嚇倒了我的,是不出這本書——因為恐懼不出,才是我人生至大的屈辱。
為了達成「民主系列」「改變系列」「行走系列」的出版不出這本書,我願意妥協,但是,如果因為恐懼不出,則是自閹自囚。 終於知道我生命中最深重的恐懼是什麼了。
不是被抓被審,也不是面對曾經的屈辱,還不是再次被抓自污污人,而是自我囚禁。
在裡面的時候,為了免於崩潰,我要求自己澹然面對:處在這麼不正常的環境裡不是你的錯,被囚禁、被扭曲不是你的錯。 不管在哪裡,這個世界被恐懼扭曲變為牢籠,不是我的錯。 但我不能甘於恐懼、並行使恐懼自我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