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在經歷一次逃亡。 這個逃亡,從我獲釋一刻開始。
從北方,到南方,我走遍了這個國家,行囊裡是我的書稿,我在找出版——不要誤會,以為我強人所難想在中國大陸出版這本《敵人是怎樣煉成的》。
寫這本書最主要的功用是治療自己。為「可操作的民主系列」、「行走系列」、「改變系列」的出版,我寧願放棄這一本。
人人搖頭,我說是早有定論多次獲獎的書出二版也不行嗎?《可操作的民主》廣受好評,就連抓我審我的人都找不出一絲兒毛病——不行不行不光我不敢誰都不敢:這種形勢下誰敢出民主?又是你寫的就更不敢……
《走》和《走著》已經被無數警察叔叔研究透了,還說「中國需要你這樣的人」「中國需要你們這樣的人」也不行嗎?——他們用帶著溫度的臂膀擁抱我請我吃最好的館子送我最精美的禮物,不行不行還是不行。
我用寫書這種方式來辨析恐懼,試圖醫治自己,但我的書寫又成了恐懼的源頭。
我的行囊裡哪是什麼書稿?原來就是恐懼本身啊——我從遠方逃往更遠的遠方,但恐懼如影隨形。
我從南方到另一個南方,一直跑到遙遠的香港,2015年銅鑼灣事件大抓出版人,香港出版人大跑路。一聽我的書名,居然也會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回頭張望,讓揮汗如雨的三伏天寒意透骨——我敢說香港人是自由的嗎? 在更加遙遠的台灣,NGO小夥伴一再提醒「不要說我們見過、不要說我們在幫你」——他們不僅有要做的工作,還有大陸的合作夥伴。
他們,同樣是恐懼的囚徒。 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怎樣?恐懼總是比我早到一步。
「他們再抓你怎麼辦?」
我的一切都是透明的,走走路寫寫書而已,沒理由抓我——「上一次不就抓你了嗎?」
原來,上一次抓過我就是理由?那我就更加不用操心理由。
「再抓你怎麼辦?」——不求依法治國,只求依法治我。我不逃跑不襲警不拒捕,老老實實給他們抓,但這一次不會老老實實給他們關,必須通知家人見律師。
「還是不讓,怎麼辦?」——我會絕食,在依法通知家人會見律師之前,絕水絕食。
「知道後果嗎?」——我查過了,最多七天,運氣好的話,四天就夠了。
人在絕水絕食的狀態下,不會活過七天。
「不要以為他們在意你的死活。」——我知道他們不在意,但我在意。 我在意自己怎麼死,以及怎麼活。不能活出尊嚴,死出尊嚴也不錯。
武俠小說裡常有受過奇恥大辱的人孤注一擲做生死鬥,明知打不過還會以命相搏。不為打贏對手,而是為了打贏屈辱——這樣死可以殺死屈辱,是成全。 我會慶幸得到這樣的機會。
「他們不會給你機會。但有的是辦法讓你更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