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後，我照慣例去醫院餐廳用餐，吃到一半時，一位中年婦女走了過來。
「請問你旁邊的位子有人坐嗎？」婦女突然發問。
「沒有喔，請坐。」
她看起來年約四十歲上下，舉止優雅。醫院餐廳的桌子不多，所以用餐時間幾乎都會跟其他人併桌，我不以為意，繼續專心吃飯。
「請問你是這裡的學生嗎？」她突然開口詢問。
「是的。」
「喔，這樣啊，我可以耽誤你幾分鐘嗎？」
「請問有什麼事嗎？」
「打擾你一下下就好，可以嗎？」
「這……好吧，妳說吧。」
「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她停頓了一下，「如果她還活著的話，今年就滿二十歲了。」
我放下刀叉，驚訝地看著她，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她接著緩緩說出琳達的故事……
「琳達四歲那年得了癌症，醫師跟我說這是一種可以治癒的癌症，有九成的兒童都可以痊癒。我們選擇在這間醫院接受手術，希望她能健康出院。」
「琳達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即使手術非常辛苦，她也從來沒有鬧過脾氣，做切片時她都乖乖不動，讓醫師可以順利抽取樣本。」
「手術過後半年，她的病情突然惡化，醫師說癌症復發了，必須接受化療和放射線療法。」
「不管多麼辛苦，琳達都努力地配合療程。有一次她告訴醫師：『強森醫師，請為我做化療，我不怕痛，我想趕快把病治好。』不過，一個月後，癌細胞開始攻擊琳達體內的器官組織、骨頭還有免疫系統，琳達身上出了很多紅疹，腹瀉、 嘔吐、疼痛。我們知道她的日子不多了，可是沒有人願意面對這個殘忍的事實， 也沒有人願意跟她提起，畢竟琳達那時才五歲。」
「她的願望是騎腳踏車，但是她始終沒辦法出院。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頭髮都掉光了，臉也消瘦了許多，肚子跟腿的水腫卻越來越嚴重。」
「有天晚上，她突然問我：『媽咪，我的病治不好了，對不對？』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跟她說：『媽咪不知道，但媽咪會跟你一起努力下去。』」
「隔天，琳達抓著醫師的手，又問：『醫師，我會一直患有癌症嗎？』醫師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我會死嗎？』醫師看起來被嚇到了，他跟我一樣，給了琳達一個模糊的答案。」
「琳達嘆了口氣，說：『答應我，醫師，我要死的時候，請你一定要親口告訴我。』」
「琳達走的那天，她喘得很辛苦。『媽媽，我好痛，我可以放手嗎？我真的好累。』我抱著她，跟她說媽媽不希望看到琳達這麼辛苦。」
「『那如果我走了，妳會好好照顧自己嗎？』我跟她說，媽媽會好好照顧自己，請她不用擔心。」
「『那我在天堂還可以跟你聊天嗎？』我說，我想可以的，可能不是像現在一樣聊天，而是用另一種方式，用心來聊天。」
「『媽媽，我想是時候了，我知道是時候了……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強森醫師不來跟我說？他答應過要親自跟我說的。』」
說到這裡，女人開始失聲痛哭。「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很後悔沒有親口告訴她，也沒有要求醫師告訴她。其實琳達一直在等我們跟她說，她早就準備好了！」
她擦了擦眼淚，哽咽著說下去。
「我們天真地想保護孩子，自以為是地剝奪她知道生死的權利，殊不知到最後反而傷了孩子。說到底，我們只是沒有勇氣說出實話。琳達早就知道了，可是卻是帶著遺憾走的，她到最後一刻，都還在等著我們。」
「有一天，你也會碰到像琳達一樣年紀的癌末病人。如果他問你相同問題，到時候，我希望你可以鼓起勇氣告訴他實話，讓他安心離開。」
＊ ＊ ＊
兒童心理學研究指出，癌末病童大部分都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孩子對生死的理解比我們所猜想的還多。有些孩子刻意不問醫師關於「生死」的問題，主要原因只是怕父母難過，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想知道真相。
「如何傳達死亡訊息」是非常困難的課題。有時對病人來說，從醫師口中得知，是種解脫。
後記
這位媽媽當天是來醫院做產檢，琳達過世多年後，她鼓起勇氣，再度懷孕。她先生一開始非常反對，因為怕孩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會無法承受另一個打擊。不過，後來終於被太太打動。媽媽懷了一個男寶寶。
本圖/文經授權轉載自城邦創意市集出版《Dr. 小百合，今天也要堅強啊！催淚、爆笑、溫馨、呆萌的醫院實習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