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金香是適合投機的商品?16世紀「鬱金香狂熱」風潮,一株球莖賣得比一棟房子還貴

2024-02-12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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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共和國的鬱金香狂熱在1630年代的荷蘭共和國,條件十分有利於突然爆發的投機狂潮。西班牙的軍事威脅終於消失,三十年戰爭初期中歐局勢動盪不安,導致荷蘭紡織品貿易旺盛發展,商業樂觀態度蒸蒸日上。(資料照/美聯社)

荷蘭共和國的鬱金香狂熱在1630年代的荷蘭共和國,條件十分有利於突然爆發的投機狂潮。西班牙的軍事威脅終於消失,三十年戰爭初期中歐局勢動盪不安,導致荷蘭紡織品貿易旺盛發展,商業樂觀態度蒸蒸日上。(資料照/美聯社)

荷蘭共和國的鬱金香狂熱在1630年代的荷蘭共和國,條件十分有利於突然爆發的投機狂潮。西班牙的軍事威脅終於消失,三十年戰爭初期中歐局勢動盪不安,導致荷蘭紡織品貿易旺盛發展,商業樂觀態度蒸蒸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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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交易所在1631年搬遷到新建築,東印度公司在巴達維亞的聚落發展得很好,在公司獲利的同時,股價上漲速率也達到了這個世紀最高峰。除此之外,房價也在急遽上漲,近郊宅第的建造業興盛了起來。隨著人民收入達到歐洲最高,荷蘭共和國成了消費者的國度,也多少擺脫了過往喀爾文主義(Calvinism)下的樸實與艱苦在消費主義的推動下,人們找到了可以同時滿足他們展示與致富欲望的物品—鬱金香

荷蘭人對花朵強烈的感情,一部分出自荷蘭的地理環境:在這片平坦又肥沃的土地,栽種鬱金香球莖再適合不過了。而在空間有限的情況下,人們只能擁有一格格花壇組成的小花園,在花壇中間種植最受人喜愛的花朵,用豔麗的色彩彌補鄉村景色的單調。

荷蘭人最珍視的花是鬱金香,在16世紀中葉,蘇里曼一世(Suleiman the Magnificent)時期的駐鄂圖曼帝國大使,布斯貝克(Ogier Ghislaine de Busbecq)最先將鬱金香球莖從土耳其引入歐洲,鬱金香的英文名稱tulip 就是源自土耳其文的tulipan,是纏頭巾的意思。剛引進西歐那幾年,只有貴族與特殊專長的植物學家才會在花園裡種植鬱金香。在布斯貝克返歐過後數年,鬱金香出現在了歐洲最富裕的銀行世家—福格(Fugger)家族位於奧格斯堡(Augsburg)的花園裡,為園子添了幾分異國風情。

1573年,布斯貝克送給知名荷蘭植物學家克盧修斯(Carolus Clusius)一些鬱金香球莖,克盧修斯把球莖分別賣了出去,並在《珍稀植物史》(Rariorum plantarum historia)書中記述了這種花卉的種種特性。據說克盧修斯售出鬱金香球莖時開了天價,後來便有人趁夜偷偷挖走他的球莖,他就這麼成了稀有植物狂潮的第一個受害者。

收藏家用花色來區分鬱金香品種,還為它們取了帶著軍國主義色彩的名稱,彰顯它們在園藝階級中的地位。鬱金香大軍之首是「永遠的奧古斯都」(Semper Augustus),花瓣帶有帝王般貴氣的紫色條紋;接著分別是「總督」(Viceroy)、「提督」(Admiral)與「將軍」(General)。從來到歐洲的最初,鬱金香就成了財富的象徵,而在17世紀初那二十多年,一些人開始以高價買賣奇異品種鬱金香。1624年,一株「永遠的奧古斯都」以1200弗羅林(florin)的天價售出,這筆錢完全足夠在阿姆斯特丹買一小間連棟屋了。而在這十年前,羅默爾.維舍爾(Roemer Visscher)出版了一部徽章書,其中一個徽章是兩朵鬱金香的雕刻,以及一句頗有先見之明的格言:「愚人將在不久後和他的錢財別離。」

鬱金香是相當適合投機的商品,因為它變種的不確定性,商人得以展開一場運氣的遊戲。(當時人們不知道,其實鬱金香變種是因為球莖遭病毒攻擊。)一株尋常的栽培型鬱金香,可能會突然開出極其珍貴的「永遠的奧古斯都」花朵。鬱金香球莖栽種起來相對簡單,不需要太多土地空間,也沒有商會限制一般人入行。有些人買不起大型股份有限公司昂貴的股份,卻可以將錢財押在一顆球莖上,如果賭贏了就有機會致富。在過去,鬱金香市場的活動都發生在夏季,那是土裡的球莖發芽的時節,後來隨著大眾對鬱金香的興趣增長,四季都有人交易鬱金香了。

種植鬱金香的人會為一整排球莖做標記,每顆球莖都會標上一串數字,記錄它的品種與栽種時的重量,也會在別處寫下每顆球莖的交易紀錄。珍貴的品種以株計價,重量單位是aas(或ace,「艾斯」,0.05公克),尋常品種則是以花床為單位買賣。鬱金香變得無差別且標準化了,堪比阿姆斯特丹銀行的鈔票,或是東印度公司的股份。

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們用「tulpenwoerde」(鬱金香炒作風潮)稱呼我們所謂的鬱金香狂熱,而一般認為狂熱的起始是1634年左右,當時一些外來者看見巴黎與法國北部的鬱金香球莖價格逐漸上漲,自己也決定加入鬱金香市場。荷蘭植物學家後來不屑地稱呼這些新加入市場的人為「新來的業餘人士」,這些新來者包括織布工、紡紗工、鞋匠、麵包師、雜貨商與農人。

雖然大部分社會階層都參與了鬱金香狂熱,卻有兩群人缺席,而他們剛好是能讓鬱金香貿易變得穩定許多的族群。第一是富有的業餘球莖收藏家,他們向來樂意花大筆錢財買罕見品種,但隨著價格高漲,這些人選擇退出市場。另一個族群是阿姆斯特丹的富商,他們照常用貿易的收益投資連棟屋、東印度公司的股票或匯票,對他們來說,鬱金香不過是展示財力的一種方式罷了,而不是牟利的途徑。

隨著交易量提升,鬱金香市場的性質也跟著改變了。個人之間私下議價越來越少見,開始有人在旅社房間舉行非正式會議,交易人與投機者可以在這類「會所」(College)歡樂自在的環境談生意。當時一份供鬱金香投機新手參考的小手冊上,寫著投機者「貪貨」與朋友「真話」之間的三段對話:

你得去旅社(貪貨說道),我會列出幾間,就我所知,幾乎沒有任何一家旅社沒有會所。到那裡之後,你得問問有沒有花商,如果你進到他們的房間,一些人看見你是新人就會像鴨子似地嘎嘎亂叫。一些人會說「又有新的姑娘進妓院了」諸如此類的話,但你不必在意他們;事情本就是如此。你的名字會被寫在石板上。

接著他們會開始傳盤子,在場所有人都必須提供盤子,從寫在石板上的第一個人開始傳。拿著盤子的人必須向其他人提出買貨的要求。你不得將自己的商品提出來拍賣,但如果你在對話中暗示別人,且有人感興趣,幾乎一定會有人對你出價,或者你幾乎必定會拿到它的盤子。

交易的方法有兩種:雙方直接協商,還有公開拍賣。

前者稱為「盤內」(with the plates)(也就是上面描述的方法),買家與賣家會在會所提供的木盤上,刻下雙方認同的球莖價格。至於拍賣則被稱為「圈內」(in the naught),賣家在石板中央寫下起始價,然後畫圓圈起那個數字。買家會付給會所3荷蘭盾(guilder)的佣金,名義上是「酒錢」,這筆錢會花在香菸、酒、燈光與暖氣上。

除了賺錢以外,他們也注重享樂,貪貨說道:「我去過幾趟,帶回家的錢比我最初帶到旅社的錢來得多。而且我可是吃飽喝足,喝了葡萄酒、啤酒、抽了菸,吃了水煮魚或烤魚、肉,甚至是禽類和兔肉,最後還吃了甜點,從一早享樂到夜裡三四點⋯⋯還大賺了一筆。」投機者如果獲取了利潤,或確信之後會拿到錢,就會將賺來的錢用來買新的馬車與馬。「一切奢華都是虛妄,沒有人知道自己究竟能爬得多高。」

在1636年底到1637年初,鬱金香市場最興旺的時期,並沒有人真正交貨或收貨,因為冬季鬱金香球莖仍在土裡,不會發芽。於是鬱金香期貨市場便成形了,當時人稱期貨買賣為「windhandel」(風交易):賣家承諾在春季出貨,將特定品種與重量的球莖送到買家那裡,買家則買下了收貨的權利。而在這段期間的市場價差則會用現金清算。大部分交易都是用個人折讓單代替付款,等到春季球莖出土、貨品送出時,也到了買家付款的期限。貪貨得意地表示自己憑鬱金香投機賺了6萬荷蘭盾,但也承認他只收到了「別人寫的字據」。到鬱金香狂熱後期階段,風交易與紙本折讓單結合形成了最完美的虛幻交易:大部分的人都在買賣不存在、也不可能真正出貨的鬱金香球莖,然後這些買家自己也沒有足夠的錢,所以抵帳用的折讓單根本不可能兌現。

荷蘭人的年均薪資大約在200到400荷蘭盾之間,一間小型連棟屋要價約300荷蘭盾,最上乘的花卉畫作售價不超過1000荷蘭盾。我們可以把這些金額作為基準,衡量鬱金香的天價:根據《對話錄(Dialogues)的紀錄,一顆4艾斯重的高達(Gouda)球莖, 價格竟從20荷蘭盾漲到了225荷蘭盾;一顆10艾斯的大元帥(Generalissimo)球莖過去賣95荷蘭盾,如今卻能賣到900荷蘭盾; 一磅的黃色克羅南(Croenen)球莖原本售價20荷蘭盾,結果在短短數周內漲到超過1200荷蘭盾(換句話說,價格從一般人一個月的薪資,暴漲到了五年分的薪資)。

貪貨坦承,「是啊,事情已經發展得太誇張,過去被當雜草拔掉、整籃丟到糞堆的東西,現在居然能換得重金。」永遠的奧古斯都仍舊是最尊貴的球莖,貪貨表示:「大概三年前,它的售價是2000荷蘭盾,且會立刻轉入銀行」,但是在鬱金香狂熱的最高峰,它可能賣到「6000甚至更高,即使是只有200艾斯重的植株也一樣」。總督鬱金香之前的售價是3000荷蘭盾,它的價格也翻了一倍。根據當時一名小手冊作家的計算,一顆球莖要價2500荷蘭盾, 而這筆錢可以用來買下27噸小麥、50噸黑麥、4頭肥牛、8頭肥豬、12頭肥羊、2大桶葡萄酒、4大桶啤酒、2噸奶油、3噸起司、1張床與亞麻被單、滿衣櫥的衣物,以及1個銀杯。

沒多少人試圖將這些價錢合理化—大部分投機者立下交易合約,都是為了快速以更高的價錢出手。在建議「真話」做投機買賣時,貪貨對他說:「你不必馬上付錢,直到夏季才需要付款,而那時候你早就把所有東西都出手了。」真話問起這段狂熱會持續多久,貪貨回答道:「就算只維持兩、三年,對我來說也足夠了⋯⋯」儘管如此,也有人匿名在一本小手冊中提出異議:「考慮到參與買賣的人數,很可能會在某天出現賣家多於買家的情形,到時這股狂熱的瓦解之刻就迫在眉睫了。」

1637年2月3日,鬱金香市場忽然崩潰了。這股恐慌來得沒頭沒腦,沒有人知道確切原因,只知道春季即將到來,出貨的時間到了,一切也都玩完了。在花卉貿易中心哈倫市,街坊流傳著沒有人要買鬱金香的流言,結果隔天賣家不論把價格壓得多低,都再也賣不出鬱金香了。人們沒有履行契約,形成了連鎖反應,專業花商想盡辦法要求不履行合約的投機者付錢,卻徒勞無功。

鬱金香狂熱雖然崩解了,卻沒有造成全國經濟危機。記錄鬱金香狂熱的史學家波蘇穆斯(N. W. Posthumus)提到,只有「共和國整個西部動盪不安」。荷蘭經濟仰賴的是大商賈的信譽,而這些商人大多未受影響。富商巨賈沒受影響,但下層的人就沒那麼好受了。有些人為了快速圖利而拿資產去抵押、變賣了家財,他們想必永遠失去了一大部分的財產。我們可以找到一些個戶破產的紀錄, 其中包括風景畫家揚.范霍延(Jan van Goyen),他在鬱金香市場崩解前夕用900荷蘭盾與兩幅畫換了一批球莖—范霍延後來在十九年後死去,去世時身無分文。

鬱金香市場的官司持續延燒了下去,直到1638年5月,政府委員會宣布:人們若支付約定價格的3.5%,即可廢除鬱金香相關合約。這時業餘球莖收藏家紛紛回到了市場,以低廉的價格買下稀有球莖,然後在短短幾年後,「永遠的奧古斯都」等珍貴鬱金香的價格又恢復了狂熱之前的水準。至於那些較平凡的栽培型球莖, 人稱gemeene goed(俗貨)與vodderij(破布),雖然在狂熱期間吸引了許多小投機者,後來卻再也沒能回到曾經的輝煌了。

作者介紹|愛德華.錢思樂  Edward Chancellor

英國金融史學家、《金融時報》專欄作家、前避險基金投資策略師和前投資銀行家。畢業於劍橋大學及牛津大學,主修歷史。

2007年榮獲喬治波克新聞獎(George Polk Award),此獎為國際三大新聞獎項之一;2008年被提名角逐財經新聞界的最高榮譽——羅布獎(Gerald Loeb Awards);2016年《金融分析師期刊》稱他為「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金融作家之一」;2022年《財星》雜誌稱他為「當今最偉大的金融史學家之一」。

著作《金融投機史》已被譯為多國語言,並被《紐約時報》選為年度好書。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今周刊《金融投機史:綜觀三百年九大投機狂潮,從泡沫中洞悉人性的貪婪與恐懼》(原標題:荷蘭共和國的鬱金香狂熱)

責任編輯/洪生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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