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老人家們的兒女幾乎都在外地工作,所以選擇將他們託置於安養院。即使爸媽住院了,他們也往往難以頻繁出現,只能盡量抽空回來探望。一旦遇到緊急狀況,也只能透過電話聯絡。
當然,偶爾會遇到在急救前來不及聯絡到的家屬,或家屬無法決定要不要急救的情況。這種時候,就算明知對病人是無謂的折磨,我們也只能照著醫療常規進行急救。甚至遇過家屬連看都不願意來看,接起電話就在那頭說:「醫生,不管怎樣都麻煩你們盡力搶救,只要我爸能活著就好!」
但每次傳來一整排肋骨在手下斷裂的觸感、那依稀可聞的斷裂聲,對我來說都是一種愧疚和折磨。因為這本該是一位可以安詳離世的老人家,他本該平平靜靜、舒舒服服地離去,卻還要因為我,而在臨走前遭受如此痛苦、非人的折磨,只為了延長半小時、一小時、半天、一天……毫無意識的生命。醫學倫理教的「Donoharm」(不要對[病]人造成傷害),此時並不存在,因為死人不會告人,活人才會。
但聽著同學無助地啜泣,我選擇回答她:「每位病人對他家人的意義都是不一樣的。所以即使我們覺得機會渺茫,但如果家屬在經過我們溝通後,仍然決定積極搶救,我們還是會尊重家屬。」
浮現眼前的卻是阿鳳姨。我曾經懷疑自己那樣積極地救她,究竟是對還是錯。
在我心裡,其實是想送高中同學充滿深情的這句話:「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畢竟在我們的世界裡,要好聚好散,真的好難。
(註):抗生素有分第一線(前線)或後線。通常前線的抗生素是用來治療常見的細菌感染;後線的抗生素是治療對於前線抗生素已有抗藥性的細菌感染,相對來說價格也貴很多。
作者介紹|唐貞綾
高雄醫學大學附設中和紀念醫院【外傷及重症外科】主治醫師
從小到大都以為自己會念中文系,高中時也被所有人認為會念文組,最後卻選了理組,考上醫學系。
不是雙子座,不過,矛盾因子強烈地存在身體裡。會拿著手術刀在急診室跟死神搶人,也會當愛哭鬼,解釋病情解釋到自己躲在旁邊哭。念的是最崇尚實證的醫學,但相信鬼神,會到廟裡拜拜收驚。
擁有總是選到不賺錢的次專科的專長,心臟外科、重症、外傷在健保底下都慘賠,但依然以身為這些科別的醫師為榮。
在醫院治療病人是工作,而寫作是治療自己的方式。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寶瓶文化《昏迷指數三分:社會破洞、善終思索、醫療暴力……外傷重症椎心的救命現場》(原標題: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
責任編輯/林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