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活著就是希望,為何會有人選擇走上絕路?心理師揭《誰是被害者》最沉痛的真相

2020-05-23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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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最後的自由,似乎就是決定自己的生死。(圖/YOTTA)

人們最後的自由,似乎就是決定自己的生死。(圖/YOTTA)

四月底在Netflix上映的《誰是被害者》短短幾天衝上排行榜冠軍,除了劇本誘人和演技精湛外,提供的人性衝擊足夠,加上一股被壓抑的陰鬱感,勾出了每個人心中「被害者原型」不被接納時的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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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誰不曾是被害者?雖然處境不同,但若同樣是被虐的痛難以言說,忍到受不了時,就會以一股極具攻擊性的行動展露出來。

以下內容有雷。

被丟棄的人

不被接受變性的游誠皓、不被尊重的過氣歌手蘇可芸,被建商公司剝削的張聰健,被弟弟偷走光彩的莊秉榮,被愧疚感束縛的劉光勇等人,當不再被身邊的人接受,甚至被利用之後遭到丟棄,他們該如何相信活下去有希望?

甚至是自殺者遺族的徐海茵,仍舊沒辦法原諒當初爸爸帶著全家自殺。爸爸把家毀了,不論什麼理由,對小小的她來說,那個敲窗求生的恐懼一輩子烙印在心,丟她和媽媽艱苦的生活,她該如何勇敢的活下去?

被丟棄的人,是這個社會的孤兒,流浪在陰暗的角落。

一部分的人奮發向上,決心成為一個不要再被丟棄的人,強悍地認定「只有我負人,不准再有人負我」。如同徐海茵成為了一個嗜血幹練的記者,因為在她心中,「人」不再是一個可信任的對象,她要用強勢的能耐蓋過死亡陰影,也要證明給自己和外人看,她不再是當初迷糊弱小的女孩,她是能夠保護自己的堅強大人。

而另一部分的人,同樣不想再被丟棄,但自我沒有充分的力量、沒有足夠的運氣、缺乏他人的支持,不被社會接受的他們,是不是只能自我了斷?

死亡是唯一的出路嗎?

人們最後的自由,似乎就是決定自己的生死。

唯有透過死,才能讓大眾看見他們的苦;唯有透過死,加害者才會被用力的譴責;唯有透過死,內在的紛擾哀痛才得以解除。

但是,大眾真的會牢記這些醜聞嗎?還是那只是死者的一廂情願,因為沒有其它選擇,所以怎麼樣也要說服自己,死後能讓加害者過得慘,比自己的死還要慘?

許多家庭或社會的被害者,他們無法實現自己心中的渴望,不管是由於外在限制或內在束縛,讓他在心中埋下「我不能說,否則更被看不起」的種子。儘管痛苦到開始自殘,但被封住的嘴叫不出聲,最後,只能透過死亡讓他人瞭解:「我好痛。」

所以在《誰是被害者》劇中,他們改由替他人實現願望,成了「遺願連環自殺」。

游誠皓用模仿蘇可芸專輯封面的死亡幫忙不再被尊重的蘇可芸,蘇可芸用自焚在張聰健的公司建案大樓幫忙被剝削的張聰健,張聰健死在莊秉榮哥哥的木雕倉庫幫忙被偷走光彩的莊秉榮,莊秉榮假裝是劉光勇死去幫忙劉光勇贖罪。

他們在被慫恿下,發現了死亡不僅能被看見,還能給予他人協助。當接到遊戲規則,彷彿獲得了一線生機,在完全被打敗的生活中拿回一些「我還有用」的自尊感。

遺願自殺者用死亡換取存在的價值,這讓他們重新擁有動能,獲得「執行一件大事」的滿足感。

這時候,自我活了過來。

只是,肉身卻被毀滅了。

自殺者的潛意識願望

對於自殺者來說,死亡只是一種肉身經驗,早在執行自殺前,他的意志已然奄奄一息。

當人們再也想不到任何可能時,潛意識的攻擊驅力就會產生,想將這個讓他無力的對象消滅。而在自殺者身上,消滅的對象就是他自己。

可是,如果我們願意仔細探究其中的差異,會發現他想消滅的不是「整個自我」,而是一部分「痛苦的自我」。

像是在劇中,游誠皓的死可能是,想要將爸媽不接受變性自我的痛苦給消滅。但他和江曉孟相處時,被接受扮女裝又是多麼開心。也就是說,他的心中至少有兩個自我,一個是能夠接受自己的性別認同,和朋友相處愉快的自我;另一個則是在爸媽面前需要遮掩,感到被排擠而羞恥痛苦的自我。對游誠皓來說,他要殺死的是後者,但讓自己用前者的樣貌死去,代表著他用死亡保有前者自我的過程,他要說的是:「這才是真實的我。」

他並不是真的要殺死自己,他要殺死的是「痛苦的自己」。

對於有計畫的自殺者,他逐步走向肉身死亡的路上,肯定有許多難言之隱,我們要做的,是去理解企圖自殺者將「部分自我」終結前,究竟在思考什麼?他混沌的腦海中藏著什麼樣的潛意識願望不斷被壓抑著?以及,一個人不得不透過自殺得到救贖,那麼他在現世中的磨難究竟有多大?

自殺者將死亡變成了一種自我轉化的療癒工具,期待透過死亡改變原先艱困的處境,甚至改變他人對自己的看法,從不接受的轉為只好接受,從憤怒的轉為難過的,從怪罪的轉為感到罪惡的。

遺願也是一種呼救,裏頭究竟要傳達什麼?

我們並不評斷自殺的是非對錯,而是去瞭解每一個行為背後,究竟要傳遞哪些心理意涵。

如同在遺願影片中,若把每個人的議題拿掉,剩下的話語重新拼湊後就是:

「我想要跟霸凌我的人說一些話......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只是想和大家一樣,好好地可以做自己,為什麼因為我跟別人不同,所以我就要被欺負、就要被霸凌?......你們會記住我最燦爛的一面......希望這個世界可以知道我......媽,現在新聞都在討論我。」

他們渴望被尊重、被看見。

李雅均看見他們了,只是,她只有看到他們最表面的情緒,並沒有真的去理解這群人的生命過程中,是複雜糾結的、悲喜交加的、有恨但也有愛的。

而脆弱的人一旦被看見,他也就容易跟隨著這個看似願意幫助他的人,因為這是多麼的珍貴。

在李雅均的慫恿下,他們的存在都被過度簡化為「一個願望」。這群「遺願自殺者」不僅被社會否定,也再被「遺願遊戲」否定一次身而為人的價值,也才讓江曉孟說出:「只要完成願望,這樣大家就可以好好地離開了。」

但是一個人的存在,僅是「完成願望」這麼簡單嗎?像是江曉孟說:「我沒有什麼要對這個世界說,因為我的生,和我的死,都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影響。那些崩潰、痛苦、絕望,都是屬於我自己的。我痛恨活著,所以我可以欣然地接受死亡。」

真的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影響嗎?那是氣話,她在說的是:「你們沒有人在乎我,尤其是爸爸,我好孤單,我好想你。如果連你都不接受我,那我也無法再獨活了。」她渴望爸爸能被影響,可以因為她的難過而哭、因為她的憤怒而氣,陪伴在身邊同甘共苦。

每一位自殺者不只有「一個願望」,他們還有身為「人」想要創造和貢獻的驅力,以及「與人連結」的深層渴望。

也是因為這份貢獻驅力才將遺願影片完成,也是因為與人連結的渴望,才讓江曉孟和劉光勇並沒有因為完成願望就死去,而是見到爸爸和妻子堅定的在乎,讓他們重新感受到「可以再試著活下去」。

看待一個人,永遠不該將他塞入單一的框架。

面對巨大的死亡意念,人容易變得渺小

當聽到有人要自殺,出於害怕與無奈,許多人經常會有以下的三種反應:

第一種是:「我拜託你不要死好不好?你爸媽會很難過。」

這像是一種情緒束縛,讓被綁著的人,更確認了現在沒有去死,只是因為爸媽的期待,而不是內在拉扯中拉住了自己,這也傳遞了一種不孝的意念。因此,在這個脆弱的時刻,他再次被評價,導致壓力更大了。雖然也許能暫時拉住他,但只是一根細軟的線,隨時都會斷裂。

我們盡可能不要幫他找理由,應該去瞭解「讓他到現在還沒自殺」的理由是什麼,他自行找的理由才比較有說服力。

第二種是:「不要去自殺啦,活著就有希望啊!」

這對他來說是種嘲諷。因為他就是找不到任何希望才想自殺,太正向的話語像是在指責企圖自殺者的軟弱。當感受到自我是軟弱的,這讓他更沒有力量將自我拼湊,於是產生一種「算了」的放棄感。

我們使用的語言盡可能貼近他的感受,讓那份無力感在安全的環境下釋放。

第三種是:「再說要死就給我滾出去死!」

這句話呈現出說者本身巨大的無力感。因為他也無力承接企圖自殺者,甚至被那種感受給勾起過去的傷口、勾起說者本身的死亡意念,反而鼓動他人死亡來掩蓋自身的脆弱,如同李雅均的遺願遊戲。

對李雅均來說,他的生活已經了無新意,長期看著護理之家腐敗的無助,並接觸到眾多企圖自殺者的沉重求援,光是撐起自我就已經極度艱困。她無力再撐起他人的活,於是支持他人的死,並為這個死找理由,讓她重新感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換句話說,她不是在替自殺者完成心願,她是在替自己的死亡意念找出口。

如同徐海茵最後對李雅均說:「無能為力讓你很痛苦,所以你想盡辦法在治療這個痛苦,不是嗎?」

陪伴企圖自殺者相當不容易,重要的是先調整好自己的身心狀況。把自己照顧好,才能夠真正照顧其他人。

為死亡提供一種心理經驗,讓企圖自殺者從死中重生

面對企圖自殺者,除了危機時的急診處理外,更多時候,我們必須仔細聽聽那些被消音的呼喊,成為企圖自殺者與生死之間的轉接器,尋找不同的可能性。

如同編劇徐瑞良所說:

當討論到生死的時候,也許應該放棄尋找一個正確的價值。它是一個無止盡的辯證,永遠不會停下來,永遠要去理解對這個價值抱著不同想像的人。

因為自殺也是一種「人在痛苦時的表達方式」,我們應該協助他將「需要用死亡才能表達的痛苦」表達出來,尋找一種「用心靈死亡替代肉體死亡」的可能性。

在安全的環境與專業的引導下,讓企圖自殺者經歷到內在的絕望與磨難,使他體認到自己是能夠存活下來的,也才有止跌回升的希望,至少讓此刻的外在死亡不再具有強烈的必要性,因為他已經把用肉身死亡才能表達的狀態在心裡表達一次了。

而當死亡驅力減緩,我們也才有機會瞭解他的被害經驗,從中做出改善。

畢竟,我們每一個不被聽見的人,都是潛在的被害者。

但被害者也可以被撫慰,當他感受到溫暖時,心就不會被揪住。

如同徐海茵一直陪伴方毅任去看江曉孟,就是被「爸爸照顧女兒」的畫面給撫慰,那個在她心中的「被害者原型」得以轉化,讓心中的小女孩對世界多了一絲信任。

如果我們都能讓彼此瞭解,其實我也需要你的一個擁抱、你也期待爸爸特地煮的晚餐、他也渴望這個家再次有人喊著吃飯。

也許,有些話就有勇氣說出口,不用等到好久、好久以後。

作者介紹|莊博安諮商心理師

看見心理諮商所 諮商心理師。鳴醫股份有限公司 遠距醫療顧問。遠距諮詢APP Farhugs 督導。愚人文化事業有限公司 藝術心理行銷總監。各大專校院與企業機構 講師。台灣輔導與諮商學會 研究推廣組委員。女人迷、泛科學、失落戀花園 專欄作家。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YOTTA(原標題:《誰是被害者》:活著無法說出口的,只好用死亡傳遞)
責任編輯/柯翎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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