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這篇文章的同時，我和皮蛋爸還在墨爾本出差，皮蛋今天的便當，是請忙碌的奶奶代勞，照片則是姑姑趕在上班前拍照傳來，還要鋪桌布、擺水果什麼的，真的沒看過這麼得寸進尺的媳婦。
我從以前就想寫篇關於皮蛋奶奶的小說，婆婆名字裡有個「琴」字，小說主角就叫「阿勤」，意謂「一『勤』天下無難事」。如果可能，耐吉應該找我婆婆代言，她相信，「凡事做就對了！」（Just do it!）而且要趕快去做。
我從沒聽過婆婆喊累，她今年76歲，日程表滿檔。以「重陽節」為例，一個因為沒放假、所以不太有人關心、甚至也沒想起的日子，卻是婆婆會惦記的重要節日。這天，要祭祖。
一早起床，她得先張羅皮蛋早餐、送他上學，然後到市場採買蔬果備三牲，趕忙回家拜祖先，接著馬不停蹄準備炸醬給皮蛋帶便當，送完便當還要再趕到板橋上漢語課，課還來不及上完，就要再奔波回來接皮蛋放學、煮晚餐，帶皮蛋寫功課洗澡睡覺。
她十多年前剛滿65歲時，就開開心心去辦了張敬老悠遊卡，別人巴不得返老還童，她卻說：「這年紀真好！坐公車免費、捷運又有優惠。」每週六搭公車轉捷運到台北上國畫課，週二搭公車去板橋上課，週三是陶笛課，週日早上要望彌撒。本來週一晚上還有城隍廟的書法課，但因為她兒子媳婦週一總是最忙，為了接皮蛋放學，她索性不去上課了。
總是把家人的事情擺第一，婆婆從年輕就是如此。身為大姊，註定天生就是照顧別人的命。小時候其他孩子放學出去玩，她要背著小弟小妹四處哄。小學畢業了，家裡沒銀兩，她只有聽從父母之命放棄升學。20歲時，她嫁給打廣西來的老李，從此成了眷村媳婦，家人從台灣延伸到對岸。她一輩子沒見過自己的婆婆，卻為李家祭祖一輩子。
老李跟大多數的老兵一樣，16、17歲的美麗少年郎，一夕之間離鄉背井扛槍作戰，即便退伍後，那風聲鶴唳、荷槍實彈的緊張卻仍如影隨形、揮之不去。開放大陸探親前，老李的媽媽就等不及見長子最後一面，只留下一卷卷想念兒子的錄音帶，陪著老李邊聽邊流淚。
我的婆婆婚後努力成為眷村媳婦，吸收大江南北各家媽媽料理的武功祕笈。當時窮則變、變則通，只要有雙手，沒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舉凡乾烙韭菜盒、酸白菜、醃蘿蔔、灌香腸、炒魚鬆等等費時耗工的料理，全都難不倒她，當然還有今天做給皮蛋的炸醬。
時間，讓料理熟成，也醞釀了人情。我跟皮蛋爸結婚後有段時間住在桃園眷村老家改建的大樓裡。皮蛋出生，公公婆婆來幫我坐月子。那時，經常早上六點不到，我才剛哄睡皮蛋，門鈴就如巨雷大作，鄰居陳伯伯拎著隻雞、戴媽媽拿了塊貼紅紙的新鮮豬肝，喜洋洋笑呵呵的要給我補身子。
那是婆婆在二十幾年前灑下的人情種子，卻在下一代的我們身上開了花。她總是為個性耿直的公公，細細悠悠的縫補著人情。
老兵青春時經常不在家，當軍人衛國比顧家來得重要，婆婆就得扛起家裡的大小事務。她不只量入為出，甚至要想方設法開源攢錢，白天去工廠上班，孩子的三餐也要同時顧好。暑假一到，她就把工作辭掉，即便總是沒年終可領，小孩也不能沒人顧。孩子稍大之後，婆婆白天繼續在工廠工作，夜裡又去補校上學，下班後還不忘先衝回家煮好晚餐才去進修。
就連信主，最初也是為了孩子。話說婆婆懷皮蛋的叔叔時胎位不正，俗話說「生有雞酒香、生無四塊板。」古時生產是搏命，沒有儀器及醫生，只有產婆陪你在家生。婆婆說她向主祈求，若生產平安順利，她就全心向主。
一開始的「利益交換」，隨著日子過去漸漸變成「兩廂情願」，婆婆的信仰為她編織出了生命的另一片天。公公走的那天，神父領著教友來家裡唱詩歌，一起陪伴公公走到天堂的入口。我第一次感受到信仰的真實力量，人能篤定的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將往哪裡去，原來是如此單純而幸福的事。
因此，祭祖在家裡是件重要的事。以前公公會領著大家跟對岸的親人說話，還得把老家的地址給念一遍。皮蛋會悄悄的問：「祖先真的有來吃嗎？」我總是毫不遲疑的回答：「當然有呀！」前幾年，我和皮蛋第一次陪著婆婆回廣西老家掃墓，彼岸的親人才開始在我腦中成為具體，公公生命故事的起點也才變得清晰，而那也會是皮蛋生命的起點之一。
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的婆婆，也當過「郵差」。有次我生日，她怕當天不會跟我碰面，一早就在我們家信箱投了張卡片，裡頭親筆寫著她和公公的祝賀。他們總是逢人就說：「我有兩個媳婦，都很棒！」總惦念著我偶爾為他們烹煮的餐食，而忽略我因忙碌無法陪伴他們的時刻。
付出，原來是更大的獲得。這道理很奇妙、不太容易解釋，往往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才能理解。我很幸運，婆婆早就將這人生最大的禮物送給我了。
便當料理手記：奶奶的炸醬
材料
豬前腿絞肉 600 克
紅蔥頭 約6顆（切末）
蒜頭 約6顆（切末）
乾香菇 1 大把（泡軟切小丁備用）
豆干 10片（切小丁）
冷凍三色豆（補充蔬菜纖維及營養，亦可不加或使用新鮮的）1杯
調味料（可視喜好增減）
豆瓣醬 200 克
甜麵醬 100 克
麻油 少許
作法
1. 將豬絞肉的肥油部分取出，入鍋煸至出油，利用鍋中豬油炒香紅蔥末及蒜末
2. 再放入香菇丁、豆干丁，炒至富有香氣；再加入三色豆拌炒至熟後，將所有材料起鍋備用（若豬油量不足，可再另外添油炒製）。
3. 倒油至鍋中，將豆瓣醬及甜麵醬炒香。奶奶說這步驟非常重要，醬料的味道出來，煮好的炸醬才會好吃。
4. 加入兩碗左右的水至炸醬中，煮滾至微稠狀態即可，奶奶說有點像是滷肉汁的稠度，水量自行斟酌調整。
5. 將2 的材料放回鍋中，稍煮至食材入味即可。此時可加入一點麻油增加香氣
文/游惠玲
本圖、文經授權轉載自寫樂《飲食是最美好的教養：給孩子的40篇美味情書》
責任編輯/鐘敏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