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榮裕觀點:台灣是個家嗎?終戰七十年,勝利者和失敗者都一無所獲!

2015-08-26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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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英九總統出席抗戰紀念音樂會(蘇仲泓攝)

馬英九總統出席抗戰紀念音樂會(蘇仲泓攝)

臨床上,不論個案目前過得如何,談起自己失敗的過去,總是以勝利者的姿態,不接受甚至鄙夷自己曾有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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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芋」有淚水嗎?

我要談的是政治,除了勝利者的政治,還有更重要的,失敗者的政治。

表象是家的歷史記憶,如何綑綁住自己?這一切來自國民黨早年的成功教育,教的是勝利者的記憶,至於失敗者不需要記憶,也不需要被記憶,但是失敗者對於家的記憶,可能更強烈直到壓垮了自己。

從我自身經歷的部分經驗開始,當醫官義務役時,超過三十年前的事了,當年特別喜歡跟被叫「老芋」的士官長聊天。一如他們有難懂的標準鄉音,我有標準的台灣國語(卻是老師認定的不標準國語),也許像異國風情吧。他們除了要求拿胃藥,喜歡當做糖果吃(可以想像他們有多大的內心壓力難以消化),還有就是哭哭啼啼,這是示弱,通常都是他們要有家,但是我幾乎很少聽他們說過「家」這個字,他們說的是,有一天要娶某個女人,但是對方拿了聘金就反悔了,而且已經是第三或第四位女人騙他們了。

聘金當然沒有收據,有的只有三次身體親熱,但是這做不了見證。他們不會說「做愛」這兩個字,這也許是勝利者說的,因為他們不知這是不是有愛,但是他們希望有個人做伴。我至今仍一直想不起來,他們如何形容,反正我知道他們是在說性交或交媾。對他們來說,重點在於,不是在家的地方做那檔事,該叫做什麼呢?或者有人被騙走了錢,只有摸到手和乳房,通常這種事不會說一次,就能說清楚。

其實他們是要有個家,但是失敗者不會說,就是要有個家,何況也不能說要有家在台灣,在他們年輕時,這是匪諜散佈反攻無望論。

失敗者的故事

也許大家會好奇,我何必炒這些冷飯(在那時候,他們如果說炒飯,就是炒飯,不是做那檔事。)?我要談的是兩方失敗者的相遭遇,那些被他們罵三字經(就省下不用寫了)的女人,有原住民、有平地人,那些女人在某些部分也是失敗者,雖然她們拿到錢後就是某種勝利者…(不要以為我要罵他們)

這當然不是台灣發生的所有故事。表面看來,只是幾個「沒有辦法」的士官長,我卻想把他們兩方失敗者的故事,說成是台灣全部故事的基本面貌。我真的是這樣想,就意識上數量計算來說是少數,但是在心理現象上,我不認為「量」是真正問題,重要的是,失敗者的影子是否存在任何地方?我不是強硬大家一定這麼想,但是我會嘗試讓我的說法,變成可以想像的場景。

當我們都習慣以勝利者的姿態,看自己,看台灣,我相信大家一定很難相信,這些說不出來的話,或者只能偷偷掉淚的失敗者,例如,在太平洋戰爭中,失去的那些人和親情。

1945年台灣大轟炸為主題

其實我們不知道的還很多,我還是說近一點的事,在最近「抗日戰爭勝利70週年紀念」或「終戰七十週年紀念」,兩種不同的歷史觀論述裡,今年以不同角度出現。終戰七十年以1945年台灣大轟炸為主題,炸開了新想像的可能性,有歷史早在某處等我們,睜開眼睛看見它們的失敗,這是一個鮮明吸引人注意的焦點,雖然要讓大家一起來共同思索,也許仍有一段長路要走。但是飛機引擎已經啟動了…

那時候,從中國被日本侵略後,來台灣的是,失敗的國民政府,是在被日本轟炸下的土地,失敗給共產黨。是失敗者來到了台灣,那時候,台灣也是被轟炸後的失敗者,是三重的失敗者。第一重是,做為日本的殖民地人民;第二重是,做為太平洋戰爭失敗的日本子民;第三重是,被另一個失敗者宰制的暗然失語症者。

我需要特別強調這些失敗。因為我們一直都相信,這塊土地上的人充滿了正向,我們已經成為這個世界的勝利者之一了,我們將大部分的論述,集中在勝利者的觀點,或者要成為勝利者的論點。因此很難在勝利者的眼中,放進失敗者的風景,例如,以2016年總統選舉來說,不少人似乎很難接受,政黨輪替是常態了,我不是預言未來,而是描述目前八月中旬此刻的社會氣氣。

政黨輪替是常態了

難以接受的一方,我不認為只有一方無法正視失敗者,而是失敗者一直在我們的心靈裡,我們以勝利者的期待,盲目於七十年來失敗者的影像,仍是堅實存在。當整個社會愈強調,不要再看過去(的失敗),要往前看,這種聲音愈大時,就愈盲目於失敗存在各處。何以這麼說?

當我們看見人們在爭論時,如果愈難以實質討論,愈難以思考對方的立場和論點,只是為了要勝利,如同家庭裡如果只要爭輸贏的兩人,會正視家嗎?這在臨床上也是常見的例子,輸贏永遠比家還重要。因此我想再觀察和思索,台灣是家嗎?家重要,還是輸贏重要?

這麼說時看似有道德意味,好像要看重家,台灣是個家,是個道德的期待?但是我要談的,不是這種表面道德或指控,也不是政治上常說的和解而已,我關切的更是,受苦,勝利者如果不自覺受苦,對於這塊土地上的失敗史,就可能將受苦排出給失敗者,期待繼續保有勝利者的感受。

我試著舉一個精神分析觀點,來補充前述的說法。精神分析的經驗讓我們知道,人性裡有種防衛保護自己的機制,叫做「分裂機制(splitting)」,和對攻擊者的認同。就整個系統來說,這意味著在心理上,如果沒有正視這塊土地上的失敗者,就算是勝利者,仍會不自覺是童年失敗者的狀態,使整個社會是至少七十年失敗者的還魂。因為前頭說過,在這塊島嶼上的人,在七十年前都是失敗者。

何以有人恐嚇中國要血洗台灣

失敗者很容易認同攻擊者,例如,暴力家庭裡,常出現這麼說,「不要再說了,不然你爸爸會再打你。」,這個邏輯至今仍存在,倒不是說要刻意挑釁才對。例如,每次選舉時,何以有人恐嚇中國要血洗台灣,仍會有多多少少的震撼?只是漸漸以不同的面貌出現,在明年的選舉裡仍有這種隱微的影響。這是我認為,七十年的失敗者,仍存在大多數人心中的證據。

稍有心理治療經驗的人都聽過,一些暴力家庭的基本故事都是這麼說,這是失敗者的故事。不是只表面說,要大家不要當失敗者,要走向勝利,如果仍是這種論調,那只是重複以前,將失敗者趕出我們心中,這也會反映在施政上,對於眼前弱勢者的忽視。

台灣是家嗎?我還是想問這個問題。尤其是對於勝利者,如果沒有正視和在意失敗者,我前頭舉出老士官長的例子,只是一個代表,雖然他們大都凋零了,但是失敗者沒有死,也不會死,如果目前和未來的勝利者愈盲目於失敗。

成功勝利,卻是孤寂的

台灣是不是家?不全在於我們如何認真打拼,而是在於是否正視這塊土地上,曾有的失敗者、現在的失敗者、和未來的可能失敗者。失敗者的面貌是多變的,只要我們願意看,通常就可以看見,雖然大都被擠到暗黑裡。

我再舉臨床上家庭失敗的例子,除了一開始就是失敗的人,另外還有不少是很努力,只看見成功勝利,卻是孤寂的,這在於看不見失敗者的孤寂,在於只一心一意要勝利。這就是何以可能,勝利者和失敗者都一無所獲。如果不正視,其實在爭勝利的過程裡,就容易走偏峰兩極化,這在政治和社會事件裡,已經反映在很多方面了。

最簡易的說法是,我們需要對這塊土地上的失敗者,如同考古學式探究失敗者的深度心理學。至少在這塊土地上千年的骨頭和老靈魂上,看這七十年來的挫敗和失落的心理學,失敗者不會只留下悲傷,一定還有其它的。雖然一般心理學會說,光明勝過黑暗,但這只是不願意…

*作者為北市聯醫松德院區精神科醫師、臺灣精神分析學會名譽理事長、北市聯醫「思想起心理治療中心」心理治療督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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