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黑色大陸的龍鷹交鋒:美國如何削弱中國在非洲的影響力?

2024-01-23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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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一家中國國有企業完成了安哥拉中部城鎮盧埃納火車站的建設,安裝了一塊電腦控制的螢幕,顯示發車時間和票價。據安哥拉鐵路員工稱,這些承包商隨後就返回了中國,但沒有告訴任何人電腦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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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十多年來,這塊發車牌上顯示的始終是2012年的列車時刻表和2012年的票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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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從盧埃納到盧奧的200英里鐵路線上當售票員的Cahilo Yilinga說:「多年來,我們一直告訴顧客這些資訊有誤,所以他們就不再關注了。」盧奧是一個邊境小城,鐵軌在這裡穿過一座棧橋,然後消失在剛果民主共和國的長長草叢中。

中國在這條重要鐵路走廊上的失誤為美國創造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機會,美國突然發現自己可以在一個最不可能的地方挑戰中國的商業主導地位,畢竟安哥拉這個非洲南部國家曾經堅定地融入共產主義集團,也是非洲大陸接受中國基礎設施貸款最多的國家。

2022年,安哥拉拒絕了中國對洛比托走廊(Lobito Corridor)重啟及運營貨運服務項目的競標。安哥拉將一項為期30年的特許經營權授予了一個由美國支持的歐洲財團,該財團承諾將數以百萬噸計的綠色能源礦產(如銅、錳和鈷)從剛果運往安哥拉的大西洋沿岸。

美國政府正計劃出借2.5億美元並利用美國的聲望,以確保耗資17億美元的洛比托走廊項目取得成功。

英國智庫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Chatham House)非洲項目主任Alex Vines說:「他們用大炮來對付中國人的弓箭了。」

本格拉鐵路一輛前往盧奧的列車在途中站臺停靠,掃帚小販在兜售他們的商品。(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本格拉鐵路一輛前往盧奧的列車在途中站臺停靠,掃帚小販在兜售他們的商品。(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洛比托,損壞的中國製造的車站監控系統。(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洛比托,損壞的中國製造的車站監控系統。(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過去十年來,在美國的注視下,中國的「一帶一路」基礎設施建設活動擴大了北京在資源豐富的非洲的影響力。隨著與克里姆林宮有關聯的瓦格納僱傭軍向非洲政府提供軍事支持,然後在這些國家採掘黃金、鑽石和其他東西,美國也看到俄羅斯正在取得進展。

拜登政府已經將改善與非洲的商業關係作為外交政策的優先事項。據美國官員稱,贏得該鐵路項目以及近期其他幾宗西方企業取得商業勝利的案例表明,美國及其盟友能夠在非洲經濟地位和政治影響力的角力中堅守陣地。

美國進出口銀行(U.S. Export-Import Bank)正向安哥拉提供9億美元貸款,用於為太陽能項目購買美國設備,預計相關項目將為50萬戶家庭供電。去年9月,該銀行批准了一筆3.63億美元的貸款擔保,幫助總部位於紐澤西州的Acrow Corp. of America向安哥拉政府出售鋼橋。

上個月,總部位於德克薩斯州的鐵路財團All-American Rail Group與安哥拉政府簽署了一份諒解備忘錄,探討升級一條橫跨安哥拉北部、與剛果平行的火車線路的事宜。安哥拉交通部稱,與該項目有關的潛在投資為45億美元。該項目的重心是農產品貿易。

美國駐安哥拉大使Tulinabo Mushingi說:「我向安哥拉人請求的是給我一個介紹美國模式的機會,給我一個參與討論和競爭的機會。我知道我們的模式最終會吸引安哥拉人。我知道他們會選擇我們。」

安哥拉國有鐵路公司Benguela Railway和其他行業官員稱,在連接安哥拉大西洋港口洛比托和礦產豐富的剛果的800英里鐵路沿線上,中國的偷工減料和安哥拉方面低水準的維修保養已導致車站癱瘓、安全系統失靈、電腦伺服器黑畫面當機、電話線中斷、列車容易翻出鐵軌等問題。

在上述新的洛比托走廊特許經營權競爭中敗給美國支持的瑞士-葡萄牙-比利時財團後,牽頭中方競標的中信(Citic)放棄了安哥拉政府另一項經營洛比托貨櫃港口的特許經營權。

托克(Trafigura)的一名高級管理人員Julien Rolland說:「我們與中信競標時,他們堅信自己會勝出。」 托克是一家總部設在瑞士和新加坡的大宗商品貿易巨頭,也是中標財團的合作夥伴。Rolland表示:「輸了之後,他們很生氣,所以他們說要退出港口。」

中信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Benguela Railway的工作人員在盧奧查看從剛果民主共和國運來的銅板。(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Benguela Railway的工作人員在盧奧查看從剛果民主共和國運來的銅板。(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一名學生在盧埃納中央公園的米格飛機紀念碑旁學習。(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一名學生在盧埃納中央公園的米格飛機紀念碑旁學習。(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托克和一家在安哥拉根基深厚的葡萄牙建築公司Mota-Engil Group各持有中標合作項目洛比託大西洋鐵路(Lobito Atlantic Railway) 49.5%的股份。比利時鐵路運營商Vecturis持有剩餘的1%股份。

該財團在競標過程中與拜登政府接洽後,拜登政府迅速參與其中。美國政府機構國際發展金融公司(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Finance Corp.)正在對該項目進行盡職調查,預計將批准向洛比託大西洋鐵路項目提供2.5億美元的貸款,用於支付新的貨運車輛和其他費用。

另一家中國國有企業中國交通建設集團(China Communications Construction Corp.)持有上市公司Mota-Engil約30%股份,但這一情況並沒有令美國卻步。

美國總統拜登11月在總統辦公室會晤安哥拉總統洛倫索(Joao Lourenco)時稱:「這個首開先河的項目是美國有史以來在非洲最大的鐵路投資項目,將為未來幾代人創造就業機會並連接市場。」

美國將兩國關係的迅速升溫歸功於洛倫索。美國和安哥拉曾在冷戰時期對峙。

安哥拉於1975年擺脫葡萄牙的統治獲得獨立,但很快就陷入了無休止的內戰,多個的派系相互角力。多斯桑托斯(Jose Eduardo dos Santos)領導的左翼黨派安哥拉人民解放運動(Popular Movement for The Liberation of Angola, 簡稱MPLA)以俄羅斯和古巴為後盾。反叛者薩文比(Jonas Savimbi)領導的爭取安哥拉徹底獨立全國聯盟(National Union for the Total Independence of Angola, 簡稱Unita)由美國和當時實行種族隔離制度的南非支持。

MPLA於1992年贏得大選後,美國放棄了Unita。薩文比的部隊堅持戰鬥,直到2002年和平協議在他去世後達成。

洛比托殖民時期的建築。(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洛比托殖民時期的建築。(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洛比托被洪水淹沒的機車維修車間。(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洛比托被洪水淹沒的機車維修車間。(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多斯桑托斯長達38年的統治於2017年結束,留給安哥拉的是破損的名聲:據來自無黨派貪腐監察機構透明國際(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的資訊,安哥拉是世界上最腐敗的國家之一。

他還給安哥拉留下了巨額債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欠中國的。據來自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資訊,安哥拉政府60%以上的收入用於償債。

曾在多斯桑托斯任內當過國防部長的洛倫索接任總統一職,並掀起了一場反腐運動。儘管這個國家還殘存著一些強硬左派留下的痕跡,例如,遊客離開十月革命大道(October Revolution Ave.)上的羅安達國際機場,很快就走上了胡志明大道(Chi Minh Ave.),但洛倫索已開啟了大幅倒向西方的趨勢。

據美國官員稱,手持卡拉希尼科夫槍的安哥拉軍方人員正就一項購買飛機和戰車等美國武器的協議進行談判。美國非洲司令部先前選定安哥拉作為去年美國主辦的非洲高級情報官員會議的地點。據一名美國高級情報官員稱,美國和安哥拉官員會交換有關剛果和莫三比克北部等熱點地區局勢的報告。

今年夏天,美國五角大廈派出十多名新晉升的美國准將訪問安哥拉,為履新做準備。

包括國防部長奧斯丁(Lloyd Austin)在內的幾位美國高級官員最近也出現在安哥拉。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定於本周訪問安哥拉。對洛倫索來說,白宮要員來訪意味著在政治上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拜登甚至暗示他可能出訪安哥拉。

乘客登上開往盧奧的本格拉鐵路列車。(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乘客登上開往盧奧的本格拉鐵路列車。(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洛比托礦產碼頭上閒置的輸送帶。(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洛比托礦產碼頭上閒置的輸送帶。(MICHAEL M. PHILLIPS/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數十年來,雪佛龍(Chevron)和埃克森美孚(Exxon Mobil)等美國石油公司在非洲一直非常活躍,即使在內戰肆虐之時,這些公司仍繼續在安哥拉石油儲量豐富的卡賓達飛地開展業務。

然而,美國仍有許多工作要做。許多美國公司認為在非洲做生意政治和經濟上的風險很大。

「非洲一直被排除在美國大公司的議程之外,」安哥拉交通部長德阿佈雷烏(Ricardo D'Abreu)說。「為什麼會這樣?我不會把所有責任都推給美國方面。我們也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

美國在與中國的競爭中處於天然劣勢。中國政府可以利用大量國有銀行為政府控制的建築公司主導的項目提供資金。五角大廈資助的非洲戰略研究中心(Africa Center for Strategic Studies)學術院長Assis Malaquias認為,華盛頓只能通過勸說和提供激勵措施來讓美國公司關注非洲。

波士頓大學(Boston University)全球發展政策中心的研究人員稱,安哥拉是接受中國基礎設施貸款最多的非洲國家,而且規模遠超其他非洲國家,在2000年至2020年期間,安哥拉為採礦、電力、交通和其他項目借貸了254筆貸款,總計426億美元。

但是,中國最近已經收緊了在非洲的貸款。一些中國建設的項目似乎越來越大而無用。

例如,盧奧耗資8,000萬美元、由中國承建的機場於2015年落成,但沒有商業航班,如今機場大門緊鎖,餐廳、控制塔、值機櫃檯和行李提取處都空空如也。停機坪上停著一輛黃黑格的「跟著我」護送車,無人駕駛也無人跟隨。當地人說,政府或軍方飛機一個月最多降落幾次。

交通部長德阿佈雷烏沒有回應有關盧奧機場的問題。

中國航空工業集團(Aviation Industry Corp. of China)正在羅安達郊外建造一座耗資30多億美元的機場,配套設施包括酒店以及連接機場與羅安達市區的公路和輕軌,年旅客吞吐量可達1,500萬人次。據官方媒體稱,羅安達現有機場的年旅客吞吐量為200萬人次。

始建於1902年的本格拉鐵路部分路段在長期的內戰中被毀。戰火中脫軌的貨運車廂銹跡斑斑,仍散落在路基旁邊。

中國鐵建(China Railway Construction Corp.)下屬的中鐵二十局(China Railway 20 Bureau)拿到了一份合約,包括在洛比托-盧奧線鋪設新鐵軌、建造68個車站,並安裝由計算機處理的安全和通信系統。根據維基解密(WikiLeaks)公布的一份美國大使館同時期的電報,該項目於2006年開工,原計劃於2007年完工。然而,中鐵二十局又用了十年時間才完工,中國官員稱導致工程延遲的一個原因是遺留在施工地點的地雷帶來的持續危險。

洛比托-盧奧線上的列車車廂來自中國和南非,牽引機車則為通用電氣(General Electric)提供,在美國製造。列車在茂密的草原和低矮的林地間穿行,樹枝有時會刮到過往的列車。小販們在車站月台上等待,向打開車窗討價還價的乘客兜售木瓜、橘紅色的蘑菇、手工掃帚和炸昆蟲幼蟲串。

每個車站的控制室都有一個列車跟蹤控制台,上面有旁軌和指示燈示意圖,用於顯示列車的位置和安全信號的狀態。「2012年中國人離開後,控制台就壞了,」盧埃納站調度員Alves Livela說。

現在,車站管理人員舉著綠、黃、紅三色信號旗在鐵軌上奔跑,引導列車駛向站臺。

據列車工程師稱,鐵軌是用鋼板連接、而不是焊接在一起,因此很容易變形。他們說,每年會發生大約10起脫軌事故。洛比託大西洋鐵路的管理人士說,安哥拉方面的維護不善加劇了施工缺陷。中鐵二十局的合同不涉及維護工作。

中鐵二十局的管理人士沒有回覆書面提問。中國駐安哥拉大使館臨時代辦不接受採訪,也未回覆書面提問。

中國外交部稱,中國建設的基礎設施為安哥拉的經濟發展和戰後重建奠定了基礎。「安中合作互利共贏,重大項目不斷成功落地,見證並促進了兩國友誼,」中國外交部稱。

中國外交部未回答有關洛比托走廊沿線鐵路中國工程質量的具體問題,也未就安哥拉選擇西方財團而不是中國國有企業的決定置評。

安哥拉交通部長德阿佈雷烏稱,中鐵二十局履行了雙方合同的法律規定。

洛比託大西洋鐵路預測,到這項特許經營期的第五年,該公司的貨運量將增加兩倍,達到每年150萬噸,到第20年將達到500萬噸。這家中標財團預計,其中大部分業務將來自把硫磺運往剛果用於礦山作業,以及將銅、鈷和錳運出剛果,以滿足全球對清潔能源技術日益增長的需求。該財團還將在洛比託運營獨立的礦產碼頭。

國有鐵路公司Benguela Railway將繼續在與洛比託大西洋鐵路共用的軌道上運營客運服務。

Mota-Engil副首席執行官Manuel Mota表示,中標的西方財團將承擔約16億美元的翻新和設備成本,並從貨運收入中收回投資。安哥拉政府將獲得1億美元的預付款和一系列特許權使用費,Mota預計,在特許權有效期內,安哥拉政府將從100億美元的收入中得到20億美元的特許權使用費。

托克的Rolland說,眼下從剛果運送銅板的卡車需要至少一個月才能抵達南非德班或坦尚尼亞達累斯薩拉姆的港口,因其在途中會遇到劫匪和惡劣的路況。中標財團表示,一旦洛比託大西洋鐵路完全投入運營,並且鐵路線剛果一側的鐵軌被清理乾淨,剛果銅礦帶的礦產只需八天內就能運抵非洲的大西洋沿岸。

去年10月,美國與安哥拉、尚比亞、歐盟和多家國際金融機構簽署了一項協議,研究運營從安哥拉到尚比亞銅礦區的新鐵路線的可行性。「我們希望這條鐵路能在五年內建成,」美國國務院基礎設施計劃部門的負責人Helaina Matza說。

拜登政府的設想是,這條走廊最終將抵達位於非洲印度洋沿岸的坦尚尼亞。

美國外交官在與非洲同行打交道時強調,與冷戰時期不同,華盛頓方面不再指望非洲國家在一場全球權力競爭中選邊站隊。

不過,美國仍樂於宣布在洛比托走廊項目上取得了勝利。拜登去年9月表示:「這是一項改變整個局面的地區投資。」

對安哥拉而言,該國不願與其長期盟友和債權國中國公開翻臉。「我們致力於維持這種戰略關係,」安哥拉交通部長德阿佈雷烏說。「但我們仍有自己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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