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體的鍛鍊:《至簡的備忘》選摘(3)

2024-01-24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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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見作為宅院生活的核心器用,每逢年節基於感恩之心便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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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舊曆年前姨阿嬤寶治仔總會鄭重其事地準備這件事情,默默地祈求全家一整年的生活順適,敬拜廂房前後幾處灶神、地基主也都成為她分內主導的重頭戲。舊曆年初一凌晨,天未光便要起身來烹煮饒負盛名的素菜鍋。首先是,摸黑著就要去對面豆腐間購買凌晨現時出爐的板豆腐,回家後接著片豆腐並且逐一乾煎至表面褐黃,才能鎖住黃豆的香氣。同時泡洗乾香菇,洗淨帶粉紅色根的整株菠菜好連根一起食用,代表惜物與完整的平安賜福,綠色皇帝豆或長豆莢則去頭去莢邊。備好菜料後先以蔥段簡單爆香,再依拌煮的快易程度將備料依序先後下鍋,以少油少水方式慢火燉煮至熟成,素菜完成後必須靜置趨涼以求味道純淨……然後,要先行淨身更衣,才能輪流在宅院廂房前後幾個灶前擺置素菜,捻香,開始念念有詞,為了一整年的平安有序,逐次地虔誠敬拜一點不敢輕忽、怠慢。」

因此,每個小孩似乎也都耳濡目染地具備了在大灶邊起碼的顧火能力,適時的添加柴火、何時該關上小生鐵閘門,又或者如何以專用的火鉗打開小生鐵閘門讓空氣溜入,都成了全家大小必要的基本生活技能。特別是冬季降臨的時候,一大早許多家人都會自告奮勇的守在大灶口邊上,拿著火鉗感受那暖烘溫度的洗禮、安慰,好不快意。

雖然沒有聖誕節的西方宗教爐火畫面,卻是如假包換的人生溫度之極。是故在每日的宅院灶腳空氣裡,總會早晚兩次的嗅聞到木柴燃燒的嗆鼻煙燻所轉化的幸福氣味。

井與大灶連成的水火意象,更是在家人遠離或者是某種特殊原因的替代之下顯得難以忘懷。兩種物件都是無法伴隨著人而有所移動的,可是卻都一致性地輕易讓人有著滿懷的情感印記。它甚且有能力勾起記憶裡最是深刻的味覺。

哈古棯猶記得,在二次世界大戰前期自台北第三中學畢業。不論學制,一如那個年代的所有學校制度一樣,第一與第二中學是給日本人念的,後來的第三中學(師大附中)才是給台灣人念。隻身在台北的外地生活,許多時候就是會有來自故鄉古井與大灶所連成水火意象的想念。之後,更由島嶼前往日本做預備進入大學學醫的準備生,這種遊學式的打工暫居東京,更是容易有這樣的日常懷想。

特別在那個年代裡,許多社會階層仕紳家庭的普遍做法,就是讓年輕人藉由遊學得以趨近於日本人進步的摩登化生活,間接維繫必要的社會地位。

不幸地二戰爆發,六年的東京寄居,除了培養哈古棯頗為流暢的日文、中國語能力之外,連後來真正的日本房東都不知道他其實是個如假包換島嶼來的人。戰後他並沒能如願進入日本的任何大學就讀牙醫,除了相當程度是家庭發生變動的複雜因素外,戰爭所導致現實世局的困難,似乎也讓他下定決心離開日本回歸島嶼故里。此後的人生便很少再聽聞哈古棯主動提起去日本念大學的往事!

無論戰爭或日常現實,水火意象的虛實交替最終都既畏懼了人,也召喚了人。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人生。我一出生就是日本人了,但是我一直還是屬於島嶼的台灣籍。」哈古棯終究選擇輕描淡寫地回應!

註釋

一丈約為十台尺,三公尺左右。

*作者為跨領域觀念藝術家(是視覺藝術家同時也是策展人、複合媒體導演、跨域書寫者多重當代創作身分),現任北藝大校長,本文選自作者新作《至簡的備忘:哈古棯與少年西格的島嶼記憶》(印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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