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碼中共「對內」統戰》美國前情報官員剖析：黨如何影響14億中國人？

前美國國務院情報研究局官員白潔淑3日在權威刊物《外交政策》刊文，深入剖析中國統一戰線部門的組織架構和對內工作目的。她指出，中國統戰工作的對象是所有非中共黨員的人，這也意味著中共長期以來對中國公民進行統戰活動，這一點可能出乎外界意料。

白潔淑（Jessica Batke）現為亞洲協會（Asia Society）美中關係中心線上刊物「中參館」（ChinaFile）資深編輯。她指出，不論是統戰部在四川購買大量「民族團結一家親」茶組，還是在山東的85個宗教場所設置監視器，這些舉措背後追求的是同一個目標，即尋找社會內游離於黨控制之外的個人和組織，使他們成為黨的盟友而非敵人。

與允許公民社會為共同利益而團結不同，中共統戰工作目的涉及它最深層的需求和恐懼，旨在將社會中具有影響力的部門牢牢綁在黨的掌控之下，約束他們的行為，同時利用他們的力量和動力。簡言之，統戰工作提供了「胡蘿蔔」，與中國警察和國家安全機關使用的「大棒」完全不同。然而，針對黨認為具威脅性的個人或組織，統戰工作仍可能會採取強硬手段。

近十年來，習近平政府不斷強調統戰工作，這顯示了統戰對於中共的中國治理願景的重要性。研究中共統戰的專家、澳洲阿爾德雷大學教授格魯特（Gerry Groot）表示，人們常常未能意識到中共統戰工作有多麼廣泛，而且隨著中國經濟發展，統戰工作的性質也不斷擴展。他認為，隨著中國在經濟上遇到困難，統戰工作的重要性將再次受到強調，並被用來應對經濟衰退所帶來的摩擦。

研究統戰部的採購活動雖無法揭示其工作的最終成敗，但可以發現該部門如何使用資金及優先事項。為了更深入了解中國境內的「統戰工作」，「中參館」檢視了2018年1月至2023年5月間中國政府採購網站上發布的約2500份採購通知和相關資料。

從滲透國民黨開始的「法寶」

據白潔淑所述，統戰的概念源自1917年俄羅斯革命期間，當時布爾什維克黨與較小的社會主義派別聯合起來，以確保他們在爭奪俄羅斯控制權的過程中能夠生存下來。順利掌權之後，蘇俄迅速與中國共產黨建立聯繫。1920年代，蘇聯指導中國共產黨聯合其政治對手，即規模更大且資源更豐富的國民黨，以達成蘇聯自身的地緣政治目標。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俄羅斯專家芮德成科（Sergey Radchenko）表示，蘇聯的想法是透過在更大的政黨中安排自己的支持者滲透，以便掌握更大政黨的控制權，「從史達林（Joseph Stalin）的角度來看，他想確保國民黨這個布爾喬亞黨派保持親蘇的方向，要通過將共產主義者滲透到國民黨內實現。」 （相關報導： 德國極右翼候選人遭踢爆與北京關係密切 《外交政策》：中國願意資助 ｜ 更多文章 ）

第一次國共合作（聯俄容共）在1927年國民黨發動「清黨」後血腥收場，並引發近十年的剿共戰爭。中國共產黨於1936年再次與國民黨合作，以對抗入侵的日本帝國軍隊。中共與國民黨形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莫斯科希望藉此阻止日本靠近蘇聯邊境。第二次國共合作給中共帶來的好處，令毛澤東認定「統一戰線」與「武裝鬥爭」、「黨的建設」同為是中共戰勝敵人的「法寶」。

二戰結束後，中國共產黨與知識分子和其他政黨成員形成統一戰線，旨在孤立並擊敗國民黨。到1949年中共勝利時，統戰工作部門已經成為黨政體制的一部分。自那以後，統戰部門的政治影響力有起有伏。格魯特指出，毛澤東在1956年後對統戰工作失去興趣，更傾向於「階級鬥爭」而非團結，「然而每當黨需要從毛澤東引發的危機中恢復過來時，統戰工作都會復興。」

毛澤東去世後，中共領導層依賴統戰部幫助振興外國商業和投資關係。在1989年的天安門血腥鎮壓後，有一段時間內，黨似乎賦予統戰盟友更多自治空間，例如被合法承認的八個中國小黨，儘管它們大多沒有實權。隨著時間流逝，天安門事件的聲譽損害逐漸減輕，黨對統戰部的關注又逐漸減少。

不過習近平上台後，情況有所改變。研究統戰的專家普遍同意，該部門的影響力近年來已經顯著增加。習近平的家庭背景和個人經歷都與中國的統戰工作密切相關。他的父親習仲勛曾進行西藏統戰工作，而他自己則曾長期待在對台灣統戰的前沿地區福建，這些經歷影響了他對統戰工作的看法和重視，並視統戰為實現「中國人民偉大復興」的手段。

現代化的統戰部門工作

2015年，中共時隔近十年首次召開高層統一戰線工作會議，以「加強和規範」統一戰線工作，並「鞏固和發展愛國統一戰線」。2023年3月，受到習近平器重的中共意識形態專家王滬寧出任全國政協主席，主管統一戰線工作。

最關鍵的是，統一戰線工作部門在2015年至2018年之間經歷了重大重組，組織結構增加了許多新的局，從七個局擴展到十二個局，涵蓋了幾個國家機關，並簡化黨中央向基層傳遞指示的流程。這反映出，北京賦予該部門任務日益複雜和重要。 （相關報導： 德國極右翼候選人遭踢爆與北京關係密切 《外交政策》：中國願意資助 ｜ 更多文章 ）

黨派工作：針對八個境內黨派，這些政黨雖然有自己的活動，但受到長期審查。

港澳台統戰工作：針對香港、澳門和台灣的居民。

非公有制經濟工作：針對企業家和私營企業，包括外資企業。

黨外、無黨派知識分子工作：針對未加入中共的知識分子，以及對社會做出積極貢獻但未加入政黨的有影響力個人，通常被視為思想領袖和典範。

新的社會階層人士：包括非公有制經濟領域的經理和技術人員、新媒體工作者、公證人員、會計師、律師、審計師、行業協會和商會成員、以及自由職業者，主要是專業人士和知識工作者。

西藏工作：針對西藏自治區及其居民。

新疆工作：針對新疆自治區及其居民。

民族工作：針對其他非漢族群體。

僑務工作：雖技術上僅包括海外中國公民（華僑），但實際上也包括前中國公民、他們的後代或具有華裔血統的人，此項工作分為兩個局，一個負責地理區域，另一個專注於媒體、文化和教育領域。

宗教工作：由兩個局負責，一個專注於特定宗教，另一個負責監管宗教學校等功能性工作。

中共統戰部門架構揭示了黨認為「兼具潛在危險和社會影響力」的目標群體，因此需要專門的統戰工作來引導目標的忠誠。在每個統戰工作的領域內，統戰部必須確定個別接觸的目標人物。為了使其外聯工作更全面和高效，該部門長期以來一直收集了關於特定目標的詳細信息。

在1940年的一份秘令中，中央委員會統一戰線工作部敦促黨幹部採取更系統性的方法：

「過去我們對統戰工作的目標缺乏認真調查和深刻理解。我們必須對每個黨、團體、階層、友軍等進行一般性分析和一般性理解；我們必須對實際代表每個黨、團體、階層、友軍、機構、圈子和組織的人物進行多方面、深入和詳細的調查。這些人物必須進行詳細的調查和分別的書面記錄，包括姓名、年齡、籍貫、財務活動、歷史、思想變化、政治活動、習慣、性格、特點、社交關係等等。如果沒有這種調查和記錄，統一戰線工作將變得空洞和不切實際。」

現在，中國各地統戰辦公室正在將檔案資料數位化，使用「人工智慧」或「大數據」平台來協助工作。例如2019年，北京市東城區花費140萬人民幣（約新台幣629萬元）購置「綜合管理平台」，以「有效支持統戰人才工作的四個方面『發現、培養、利用和管理』。」

該平台紀錄了有關成員的基本訊息數據，家庭關係、教育背景、專業技術、職業資格、工作變動、工作表現、宗教等，以便統戰部門官員能生成「各種類型的統戰成員統計數據或瀏覽、查詢訊息」，並根據績效表現來收集與分類他們。

統戰手段：從宣傳到同化政策

統戰工作是中共阻止其他潛在革命的關鍵，該部門使用多種方式來吸引目標群體，包含舉辦活動、培訓、媒體參訪等。一些被中共認定「容易說服」的目標可能只接觸到這些統戰宣傳。

舉例來說，「新的社會階層人士」可能參加紀念深圳經濟特區成立40周年的大型慶典等活動。新一代民營企業家可能參與統戰工作部委託西安西北大學舉辦的培訓課程，或參加在其他省份的「考察之旅」。統戰工作部門對海外目標群體的外聯活動也包括在中國境內舉行的活動，例如，舉辦以台灣大學生為主的領袖營，或者是華僑子女的夏令營。

同化政策是其旗艦項目，針對黨認為可能構成威脅的個人時，統戰工作手段會變得更嚴厲。舉例來說，回族雖只佔寧夏回族自治區人口的30％，但中共擔心穆斯林信仰構成威脅，因此密切關注其宗教場所。寧夏至少3個地方的統戰當局尋求承包商審計這些宗教活動場所的財務狀況，目的是查找任何未報告的收入，並列舉這些場所的固定資產。

中國各地統戰工作部門都在購買設備，以便監視宗教活動，多個招標文件要求能夠視覺化或以其他「智能」方式管理宗教場所。在新疆，一處統戰工作單位徵求用於建立「民族團結一家親」的管理平台的軟體和網路雲端服務。雲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當局希望建立「宗教工作網格管理信息系統」，利用網格管理，控制當地居民的日常宗教活動。

統戰官員有時也試圖干預宗教活動。甘肅、青海和四川地區的宗教事務局購買中國國旗，置於清真寺或寺廟中，宣稱將「國旗、憲法以及法律法規、核心社會主義價值觀和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帶入宗教場所。還有多份採購文件要求承包商「翻新」或「改造」現有宗教建築，2021年的一份文件明言如何「整頓建築風格」，幾乎暗示了對清真寺建築進行的「中國化」運動。 （相關報導： 德國極右翼候選人遭踢爆與北京關係密切 《外交政策》：中國願意資助 ｜ 更多文章 ）

統戰部門還試圖改變「宗教人物」的思想和行為。多份採購通知是為了舉辦西藏各地自2018年以來進行的「遵行四條標準，爭做先進僧尼」教育實踐活動。據有關部門會議所提，該活動旨在「引導寺廟僧尼對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做到用心領會」，「深化對黨的重大方針政策及決策部署的理解，確保關鍵時候有方向、不糊塗」，「為實現西藏長治久安和高品質發展作出新的更大貢獻」。

在整個西藏，國家指定的管理委員會已經進駐寺廟，以加強監控和控制宗教活動。管理委員會成員通常由來自中國其他地方的幹部組成，他們可能難以適應高原上的稀薄空氣。2022年，西藏的統戰部門為當地一座寺廟尋找氧氣設備，正是為了給管理委員會成員使用。

中共對國內的統戰帶來多大影響？

統戰工作部門究竟對中國社會產生多大的影響，無法確定。這是由於其工作的主要是無形的結果以及缺乏公開可用的信息，以及在中國內地的統戰工作缺乏近期研究。

也許這項工作之所以仍未被外界重視，是因為它的實施通常不牽涉引起國際注目的極端行為，而且在使用嚴格手段之前，統戰部門通常會先採用較緩和的策略。德國馬歇爾基金會的馬曉月（Mareike Ohlberg）表示：「只有在柔和的方式失敗時，才能使用更嚴厲的手段。」

雖然策略相對較緩和，但中共統戰目標是對中國社會進行全方位和深刻的變革。它的野心體現在試圖將所有公民的信仰和傳統與中國共產黨的利益保持一致，這意味著它希望消除中國社會中一些自然而然存在的多樣性和差異。 （相關報導： 德國極右翼候選人遭踢爆與北京關係密切 《外交政策》：中國願意資助 ｜ 更多文章 ）

捷克智庫「解析中國」（Sinopsis）負責人馬定和（Martin Hála）形容這一過程就像是統戰工作部門在創建一個巨大的中共主題公園，而社會生活將因此缺乏任何真實性或自發表達。